卧室内，二人相挨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谁也没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闻婷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并不着急商量她口中的那点事，而江悥也是安静的坐着等待，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陶瓷花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一杯茶见了底，闻婷轻声开口询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她虽然没有指明是何事，但江悥也知道，只会是他昨日抢婚之事。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面，摆明了不想谈论，“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听到这话，闻婷也没有生气，她用极其平静的口吻反问回去：“那谁用操心这些事情？”
江悥没有回答，她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叹道：“阿悥，你真是干了一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情。”
澜都握有权柄的世家有四个，江氏列首位，其后依次为：位、靳、池，而能说的上话的豪门里，黎家算一个，闻家在最末位。
他们不是什么大家族，没有祖上庇荫，家中的钱财地位全是靠她的父母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当然，其中少不了江靳两家的扶持。
上一代人的情谊，她所知的并不多，只知关系极好，她爸妈也不负所望，能力皎皎。
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鸠占鹊巢。
闻氏不是小门小户，联姻对象自然需要门当户对，即便双方都只是推出来一枚棋子。
她这个傀儡继承人是闻氏的棋子，而黎家三少爷黎禹航则是黎氏推出来的棋子，两方人将他们两个陌路人绑在一起，只为令家族受益。
这种事情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其实屡见不鲜，越是出身富贵，越容易失去某些方面的选择权。
可无论私底下怎么折腾，大家在外面都会装的光鲜亮丽，彼此之间和和气气，谁也不会轻易去驳谁的面子。
偏偏江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不顾三家颜面，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强行带走。
他刚接手公司，新官上任尚未立威倒先出了丑闻，外人会怎么看他？
媒体又会怎么编排他？
闻黎两氏又该如何交代？
以及……江家，他们又会如何处置他？
想到这些，闻婷脑门突突的疼，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在气头上，压根不想看见他。江悥也不与她谈论这些事情，将她安顿好之后就离开了君华庭，小半年未曾回来。
她活成了个笑话，亦不愿再出门，不愿接触那些冷嘲热讽的目光，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身边人身上，跟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偶尔传来一些跟江悥有关的消息，她都会大发雷霆，渐渐的便再也没有人会主动告诉她江悥的事。
几个月后他回来时，这些事情应该是结束了，反正她不问，他就不会提。
可是那种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会去问呢？
“听听。”江悥忽然出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十分平静，“我打算这么做的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闻婷指尖微蜷，轻声问：“不怕江氏废了你这个继承人吗？”
江悥苦笑一声垂下头，“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江总。”
“阿悥啊……”闻婷轻轻覆上他的手，眼睛里满是心疼，气音似的呢喃，“难为你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又何尝真正为自己活过呢？
那一生短短二十九载，一半献给了她，一半献给了江氏。
这对他来说，未免不公平。
江悥眼睫微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那人又说：“这一次，我陪着你；往后，我也陪着你。”
他闭了眼，一滴泪珠从脸颊上滑落，正滴在闻婷的手背上。
她真的……变了。
***
寥寥几语间，两人仿佛彻底把话说开了，不再是一个人的祈求和另一个人的妥协。
闻婷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算是翻篇了，她思索片刻，开口道：“你让程聪查一下黎禹航的联系方式，跟他约个时间，我们明天去见他。”
程聪，江氏集团总裁特助，最初是江老爷子调到江悥身边的人，后来遭人报复遇险得江悥相救，至此对他忠心耿耿，前世到死都在替江悥保护她。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江老爷子的人，虽然也听从江悥吩咐办事，但并不会偏心于他或者帮他隐瞒什么，一切公事公办。
江悥听到这话，警铃大作，脸色明显黑了下来，语气也不太高兴，“你见他做什么？”
对于他这奇葩的注意力，闻婷满心无奈：“我明明说的是我们，而且你不该给他道个歉吗？”
江悥自然知道这件事情里黎禹航也是受害者，按道理不该迁怒于他，但他还是不想闻婷与他见面，撇开眼，硬邦邦的说：“我是该跟他道歉，可你没必要见他。”
闻婷屈指弹他脑门，故作严肃：“不该吃的醋不要瞎吃。”
江悥也不争辩，低眉垂眼，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见他这模样，闻婷一时间哭笑不得：“我跟他压根没见过几面，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次去见他一是为了当面道歉，二是我希望他能够帮帮我们，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江悥抬眼，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闻婷，你确定，你只是为了办正事，而不是想见他？”
闻婷蹙眉，语气不解，“阿悥，你为何会这样想？”
不说现在，就算是前世，她跟黎禹航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只偶尔会出席同一场宴会，但私下从未单独约见过。
江悥转头，目光重新落回到陶瓷花瓶上，语气低落，“昨天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并不情愿跟我走，甚至跟那些化妆师们有说有笑，你其实已经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对吗？”
“我……”闻婷张口想解释，却被江悥温声打断，“听听，你听我说。”
他没看她，胳膊肘抵着膝盖，目光固执的盯着那只陶瓷花瓶。
闻婷果真沉默了，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动了歪心思，但当我发觉这份感情的时候，你已经跟他在一起了，我以为这份遗憾会伴随我终生。”
说到这，江悥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嗓音略有些哽咽：“活人代替不了死人的位置，因为你欠了他一条命，且无法偿还。我也从未奢望过取代他，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阿悥……”闻婷低低唤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江悥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人总是贪心的，我慢了一步又一步，自以为能守在你身边，却只能看着你越走越远。我知道抢婚不对，可我还是那么做了，与其说是为了你，不如说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的私心。既卑劣又无耻，你本该恼我恨我，可你没有，你顺从我、告诉我你爱我、让我相信你。百般反常，所行所言皆前后矛盾，可你却无法给出我一个理由，若非世无鬼神，我恐怕都要怀疑你是换了一个人。”
听到最后那句话，闻婷浑身一僵，真是聪明啊。
她不是换了人，但换了十年生死交加的经历。
江悥偏头望向她，眼睛泛着红，语气平静到死寂，却笑道：“听听，轻而易举得来的信任，也会在一瞬间崩塌，不是吗？”
闻婷对上他的目光，忽然明白，这个时候的他们……鸿沟太深了。
他这个人，不会死缠烂打，爱人也爱己。
所以被他人造成的伤害，不可能在朝夕之间修复。
哪怕是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