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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霖反手将长剑递还给白亦。

    夏玲珑被困在阵法中央,缚妖索深深勒进腕骨,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滚下来,在青石地上洇开几星刺目的红。她垂着头,散乱的长发掩住半边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是疲倦至极,又像是根本不屑抬眼。

    妖界向来没有天界那套森严的等级,九重天上层层压着仙君、天帝、上神,连三界生灵都要分个尊卑贵贱。这里混沌无序,却也自由得近乎残酷。

    白亦接过剑,指尖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转头看向阵法中沉默的女人:“怎么处置她?”

    龙霖的目光落在夏玲珑身上,像在审视一件死物,声音沉冷:“先关着,我还有事要审,她那人族同伙我会让人去寻。”

    夏玲珑听到人族的时候才是活了过来:“是我胁迫他做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龙霖:“有没有关,把人抓到不就知道了吗?”

    夏玲珑看着他们,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绝不是屈服,而是更锋利的东西。

    龙霖审问完夏玲珑,石室里只剩下阵法运转时低沉的嗡鸣。夏玲珑长发散乱地垂落,唇边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痕,眼神却冷得像冰。

    白亦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看着她,龙霖走过来:“这阵法只有我靠近才不会被惊动。”

    他说罢顿了顿,侧眸瞥向白亦,“还有你也除外。”

    白亦一怔,抬眼看他。

    “因为你身上带着我的龙息。”

    白亦耳根一热,他自然懂龙霖说的是什么。

    他们从那荒渊中脱身,寻到一间荒废的小屋暂作休整。屋内灰尘浮动,窗缝漏进几缕惨淡的光,照在龙霖肩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上,那是被毒藤刮伤的,暗红的血渍浸透了半边衣料,连上神之躯都无法自愈。

    白亦跪坐在他身前,指尖沾了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边缘。血还在往外渗,他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疼不疼?”

    龙霖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紧绷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低笑了一声:“白亦……你准备谋杀亲夫,是不是?”

    白亦声音都软了几分:“很疼吗?”

    白亦从未见过龙霖喊疼示弱的样子。这人向来是刀锋淬血也面不改色,可此刻肩上的伤狰狞刺目,哪怕勉强止了血,仍透着几分触目惊心。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龙霖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像哄孩子似的低声道:“那我抱抱你。”

    龙霖忽然笑了,眉梢一挑,眼底那点戏谑藏都藏不住:“骗你的。”

    白亦抬起手想打他,可最终只是轻轻落下,指尖蜷了蜷,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不要逗我。”

    龙霖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笑意更深,嗓音却放软了:“好,不逗你。”

    司晨同龙霖商议,魔族已逃窜至人间,此事必须尽快告知九重天,更何况静竹公主下落不明,局势愈发棘手。

    龙霖点头应下,只道:“你先回去,将消息带到。”

    司晨皱眉看着龙霖握着白亦的手:“那你呢?”

    龙霖神色淡淡,语气理所当然:“养养伤。”

    司晨嘴角抽了抽,表情一时难以言喻。

    白亦对白家兄弟吩咐,让他们把几个狐族少女先把人送回狐谷,好生安置。

    白东疑惑:“少谷主,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老祖宗交代过,我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白亦面不改色:“这事还没查清,我得跟上神继续追查。回去告诉老祖,这是正事。”

    龙霖指尖漫不经心地蹭过白亦的手背,被他一巴掌拍开。

    白东眼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凑近白亦,声音压得更低:“少谷主,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都说神族……”

    白亦说我已经决定好了。

    等人走了之后。

    “你很怕你们那个老祖宗?”龙霖忽然开口,嗓音里带着点玩味。

    白亦抿了抿唇,半晌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藏剑山庄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老板和老板娘凭空消失,连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很快,当初逃出去的少女里有人指认,夏玲珑就是那株抓走她们的藤妖。愤怒的妖众几乎将藏剑山庄掀了个底朝天,瓦砾飞溅,梁柱倾塌,昔日的繁华山庄在怒火中化作一片废墟。

    狭小的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融成一片模糊的暖色。白亦整个人趴在龙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衣襟上的暗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在九重天给云邃当差的那两年,到后来回到狐谷修行的日子,琐碎的往事像细碎的星子,一颗颗从他唇边漏出来。

    龙霖忽然抬手,修长的指间凭空出现一张泛黄的契书。白亦一怔,低头看清内容,那是他当年与云邃签下的契约。龙霖指尖一搓,契书化作细碎的金光消散在空气中:“他这么欺负我的人,我替你还回去了。”

    白亦眨了眨眼,想起从司晨那里听闻的消息,云邃上仙因莫名背上的巨额债务,不仅变卖了宫殿,如今还要去其他上神座下当差抵债。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其实……云邃上仙有时候还挺好的。”

    龙霖忽然捏住他的脸颊,在白亦唇上啄了两下,嗓音里含着警告:“不许提他。”

    白亦被这样直白地盯着,干脆把脸埋进龙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妥协:“……好吧。”

    龙霖的手掌覆在白亦后颈,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细嫩的皮肤:“等解决完魔族的事,我就去狐族正式拜访。”

    白亦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困惑。龙霖的手顿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不愿意?”

    白亦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老祖宗拄着拐杖、气得都要晕厥过去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龙霖看着他这幅模样,忽然低笑一声,手指顺着后颈滑到他耳垂,轻轻捏了捏:“你怕什么?”

    白亦被他捏得耳根发麻,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老祖宗会气晕的......”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撒娇又像抱怨。

    龙霖忽然从怀中取出那颗浮灵珠,指尖轻轻摩挲着珠面:“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拿颗珠子就把我打发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他已将珠子放进掌心里。

    白亦手指微蜷,下意识就要推拒:“我不要,这是我给你的东西,当初......是给你赔罪的。”

    龙霖无可奈何说:“傻瓜,那我再反送给你好不好?”

    见白亦还要开口,他又补了一句:“我要来没多大用,你先替我收着。”

    白亦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慢慢拢住手心。

    龙霖忽然抬手抚上他心口:“反噬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白亦摇摇头,“那日......在启祥殿泡过药浴之后就好了。”

    白亦还是更在意魔族的事:“魔族就非除不可吗?把他们关起来不行吗?”

    龙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意:“几年前新魔尊向天帝下战帖时,就摆明了要开战,当时不知为何突然收手,如今荒渊就是他在人间开的门。他的野心不止魔界。”

    白亦:“就非得你做这件事吗?”

    他被龙霖揽进怀里,鼻尖撞上坚硬的胸膛,龙霖呼吸扫过他耳尖:“担心我?”

    白亦闷闷地点头,发丝蹭过对方下颌。

    龙霖扣住他的五指,指缝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你相公也很厉害的,真龙一族生来就承继万年修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守住往生河,防止魔族作乱。”

    “历任魔尊最终都会在厮杀中癫狂而死,但如今这个……”龙霖喉结滚动了下,“越来越清醒。”

    天生为魔,或是堕落成魔,在世人眼里都一样面目可憎。

    白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才开口说:“你想去看看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吗?”

    语气带着期待。

    暮色四合时,白亦让龙霖收敛了周身威压,牵着他的手从狐谷最隐蔽的侧道溜了进去。石板路上落着细碎的桂花,踩上去沙沙作响。

    白亦的小院藏在竹林深处,伺候的小狐狸正打着盹,乍一见龙霖惊得差点现了原形,被白亦眼疾手快地捂住嘴:“他是我朋友。”

    白亦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廊下的风灯随之摇摆:“千万别惊动老祖宗。”

    小狐狸呆呆点头,乖顺地退到一旁。

    白亦拉着龙霖直奔狐谷最高处的山洞,石壁上还留着幼时用爪子划出的道道痕迹。他点燃洞壁的烛台,暖黄的光晕层层荡开,照亮角落里积灰的小木马和褪色的风车。

    龙霖弯腰拾起那个做工粗糙的风车,指尖轻轻一拨,叶片便吱呀呀转起来。

    “好幼稚。”他这样说,嘴角却噙着笑,将风车举到白亦面前晃了晃。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连那道惯常冷峻的眉峰都柔和下来。

    白亦将软毯铺在洞口石地上,拽着龙霖的衣袖让他坐下。他歪头靠上龙霖的肩膀,发丝垂落时扫过对方颈侧,伸手指向下方:“从这里能看到整个狐谷。”

    夜风掠过山崖,吹得他袖口翻飞,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

    谷底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坠入凡尘。

    白亦从龙霖掌心里抢回那个褪色的小风车,又摸出个磨损的竹哨子,在龙霖眼前晃了晃:“哪里幼稚了?”

    “难道你生下来就是这副模样吗?”

    “哪副模样?”龙霖任他抢走玩具。

    “就是……”白亦比划了一下,“冷冰冰的,让人不敢靠近。”

    白亦忽然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我当初穿着嫁衣去找你,还以为你肯定不会娶我,连后路都想好了。”

    龙霖:“不娶你,你真跳河怎么办?”

    “我才不会!就是吓唬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炸开一朵烟花,照亮他骤然明亮的眼睛。

    谷底的灯火更盛了,隐约能听见狐狸们的笑闹声。

    白亦忽然安静下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风车叶片:“龙霖,底下全是我的亲人,对了,你的亲人需要我也去拜访吗?”

    龙霖的脸颊在白亦柔软的发丝间轻轻蹭了蹭,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那倒不用,我君父如今在九重天的水牢里。”

    白亦问:“为什么?”

    龙霖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我母妃不是仙族。她是羽族的灵鹊妖。父君将她藏得很好,没人知道我的生母是妖。”

    “母妃生我时难产,我君父去南海求药,正逢魔物蠢动。得知母妃情况危急,他权衡后还是带人去了往生河。”

    白亦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突然变得冰凉,龙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母妃耗尽了灵力,生下我就......那一战,天界折损惨重。父君觉得是自己耽误军情,又害死了母妃,他便自愿入了水牢,说要受千年万年的惩罚。”

    “我出生后,便由几位上神抚养长大......后来填补了父君的位置。”

    白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他用力捏了捏龙霖的手,却说不出话来。龙霖转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是在同他说无事。

    白亦望着洞外飘摇的灯火:“天界为何都那么讨厌妖族?”

    龙霖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到耳后:“不是所有神仙,只是天帝,据说他年轻时被妖族算计过,差点丢了帝位,后来就立了天条,禁绝仙妖通婚。”

    白亦怔了怔:“那......要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做神仙不就行了?”

    龙霖忽然握住白亦的手,引着他抚上自己腹部,隔着一层衣料:“你知道我父君把逆鳞送给谁了吗?”

    白亦摇头。

    “龙生逆鳞,便是有了软肋。”龙霖的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里,“我父君的逆鳞是我母亲,所以你不必愧疚——这片逆鳞,本就是因你而生。”

    白亦的指尖微微发抖,捧住龙霖的脸颊,带着珍视:“你不要难过,我自小没有父母......以后我当你的亲人好不好?”

    龙霖:“你不是有个哥哥吗?”

    白亦的目光忽然飘向洞口不远处,那里立着一座小小的衣冠冢,龙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听见怀里的人轻声道:“对,我有个很好的哥哥。他叫白珣,是狐族百年难遇的天才......可惜。”

    龙霖忽然收紧手臂将他按进怀里:“没事的,你还有我。”

    “这一战过后,至少能换几百年太平,等我了结这些......我们就去灵山,那是我母妃的故乡。”

    白亦“嗯”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看完了整个日出。当第一束阳光彻底照亮狐谷时,龙霖出了狐谷,他嘱咐派人看好荒渊的夏玲珑,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