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榆布下诱饵在旁侧蹲守了一夜。
熬到眼皮都漫着一层浅红,终于等到了那红尾的蜈蚣上钩,眼疾手快地用一个黑瓷瓶给它扣下了。
蜈蚣多数为身青红头,这红尾蜈蚣则正好相反,体型极小,毒性却是个中最强。
南燕最为湿热之地偶有,外界极其难寻,他也是来雨林这边碰碰运气罢了,没想到此处还真有。
握着瓷瓶,心中的猜测确定了九成。
收好瓶子起身之时眼前一黑,踉跄两步,直直跪了下去。
双膝刚碰触到岩石的时候,整个肩背火烧火燎的开始疼,耳边也隐约响起了恶毒的咒骂之声。
陈白榆双目赤红咬着牙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待他站直了身子,那些臆想也就烟消云散了,皮肉之痛也随之褪去。
他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一步步地往回走。
那时刚刚服了药睡下就听到了长生的尖叫声,怎奈身子不许,一动就头晕目眩不良于行,待他到了就只看到了她飞速消散的生机,后经姚玉璃详细阐述也明白了初见之日她为何叫也叫不醒。
有人入了她的梦她又如何能醒。
姚玉璃先前在竹林中转述了一遍纪景佳奇怪的梦,又问了他对于她的异状有何猜测。
听他话语间不经意的语气词,姚玉璃心中应该是已经有了些猜想,只是打心底里还不愿承认罢了,得了他的佐证后,更是面色不虞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姚玉璃这人当真是有些优柔寡断,既狠不下心又说那些违心的话又是何苦呢,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能被绊住脚步不成,他只是......
觉得这条路太过孤苦也太难走罢了。
这人也就只有面对着纪景佳和长生的时候,才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那由萍水相逢延伸而来的几日相处,或许他真的不在意也说不定呢?
毕竟秦岭地宫内的情况确实如他所说,他只是想要姚家的东西传承下来罢了。
那不如就趁此彻底还了这个情,也好不再做他想。
纪景佳也确实不能死,就算无他所托也无交易,他也不想让她死。
这两个念头轮番上岗,支撑着他没有再倒下。
成功把黑瓶带到了姚玉璃跟前,伸手向他讨要了根针刺破手指,使劲捏了好几下,才成功挤出一滴血落进了瓶子里,哑不可闻地说:“碾碎了试试吧。”
姚玉璃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接了瓶子一个闪身进了屋,陈白榆也想跟进去看看,奈何一步都迈不动了,能体面的站着就耗光了他为数不多的全部精力。
不多时姚玉璃就出来了,面色平静,对着他点了点头。
陈白榆会意,他已经到了极限,根本不敢不再多留,挺直了背一步一步端端正正地走了出去。
“噗通”一声。
姚玉璃摇头叹了口气,把倒在地上的陈白榆捡回了屋。
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不省人事的,陈白榆长手长脚也只能憋屈地窝在矮榻上。
瞧着委实有点太可怜了。
姚玉璃要给他施针,觉得不大方便,就把纪景佳往里挪了挪,扯了一床棉被卷起竖在中央摆好,把陈白榆挪放在了外侧。
两人并排躺着,一个比一个惨,姚玉璃扎完了这个扎那个,又各喂了一颗固本养血的丹药这才作罢。
外头日光逐渐大盛,很快就驱散了笼罩在屋中的阴霾,属实好难熬的一天,无论如何也算是熬过去了。
只要没死就还好,没死就还有转机可言。
两人的脉象都略有强盛,姚玉璃也终于松了口气,天命又何如,这么多年了他不是也没认命吗?
这时,青竹又跑来找嫌弃,仰起头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兜头挨了一巴掌才老实。
倒是长生对青竹的转变很是高兴,端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往桌上一放,立刻就蹲在一边和它称兄道弟的掰扯起来了,姚玉璃吃着包子嘴里也不闲着,“哼!你还和它论资排上辈了,我都要在它面前低上一头。”
长生好奇,杵着手指头顺着青竹光滑的脊背来回刮蹭,“青竹已经活了好些个年头了吗?你捡来它不也才十几年吗?嗯,是宁儿出生那年,宁儿马上也要及笄了,那就是十六年了,它还能活得过你?”
起先青竹一动不动任他摆弄,听见这话张着大嘴“嘶”了一声。
姚玉璃明白它的意思,捏了矮桌上的茶盏掷了过去,赶巧投进了它嘴里,青竹也顾不得一旁的长生了,立起身子疯狂甩头,“哗啦”一声,茶杯被甩到了墙上,碎瓷片崩了一地。
长生乐得咯咯直笑。
一直守到了傍晚,姚玉璃又给瘫在床上的二人喂了次药,观她们气息平稳,就捉了长生去药庐生火。
他们二人现在虚不受补,眼下只能徐徐图之,今晚有的忙了。
纪景佳率先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酸痛,咬牙动了动身子,身子有些不听使唤,劲儿使大了,踢歪了横在她身侧的棉被。
如同楚河汉界一般高高一卷棉被阻隔了她的视线,但她也听见了呼吸声,知道一旁有人。
每回都是长生照看她,理所当然以为是长生,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小师叔。”
旁边的呼吸暂停了一瞬,纪景佳知道他醒了,侧过了头又喊了一声:“小师叔。”
被子从外侧被扯了下去,露出了陈白榆的脸,二人目光纠缠在一处,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白榆还没有醒透,迷迷蒙蒙中就撞入了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清晰的映着他的脸,他看见自己笑了,也看见纪景佳拉起薄被遮住了脸。
“原是陈公子,是小妹冒昧。”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瓮声瓮气,添了丝娇憨之感,纪景佳觉得有些像撒娇,心中暗自懊恼。
不用想这也是姚玉璃能干出来的好事,想离开又动不了身子,只能暗中期盼陈白榆既然醒了就赶紧自己离开。
可等了一会儿,只刚扯上被子时听到一点点布料摩擦的动静,现在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纪景佳慢慢扯下一点被子想看看什么情况。
她看见了陈白榆的脸,近在咫尺,目光盈盈,莫名的有些心慌,刚扯下的那点被子又拉了上去,“你......”
陈白榆轻笑了一声,是他原本的声音,也可能是在那一瞬做回了自己,人也跟着轻狂了起来,不再拘泥在外表撑起来的那个壳子里。
他支起身子侧趴在楚河汉界上,抬手轻轻一扯就扯下了那一层薄薄的棉被,纪景佳的眼睛露了出来,他就停了手,被子的边缘停在了高挺的鼻梁处,四目相接。
没有春花雪月,也没有雾雨四起,更没有火花四射,只有平静的交缠,一寸一寸,再不分你我。
陈白榆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克制不住地俯身前倾,嘴唇贴在了薄被上,闭上了眼睛顺着薄被的边缘落在了她耳边,“别动。”
昨夜在她的血中闻到的那股异香兜头把她拢了进去,纪景佳瞬间睁大了眼睛,心如擂鼓,手指捏紧了被子一动不动。
好在他很快就躺了回去,但那股香味还萦绕在鼻息之间,纪景佳莫名觉得有些热,隔着被子小口小口地吸气。
陈白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正好纪景佳也不知如何面对他,忍着酸痛轻轻朝里翻了个身。
那股香味还在。
暗香浮动,这片小小的床帏之地莫名有些变了意味。
纪景佳精神不济,方才又很是费神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次她梦见了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人,一个身高马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
他拎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瘦弱男子,一把惯在了墙上,那男子登时就吐出一口血来,不省人事地落在了地上。
“杀人啦杀人啦!”
“快快!去禀告王员外!”
“那王家八百亩地就这一根独苗苗啊!”
纪景佳默默地在角落里看着,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被姚玉璃哄着压下去的那股不安冷不丁又窜了出来。
有人立刻关上了大门,那凶恶的汉子又伤了几人,终是寡不敌众被捆了起来。
不多时,大门被从外踹开,进来了一队官兵,把那汉子押走了。
纪景佳一路跟着汉子从衙门到了大牢,弄清楚了缘由。这汉子名叫赵成,那死了的是王员外的老来子,自小宠得没了边,要星星不给月亮,横行霸道惯了,这下碰到了硬茬丢了命。那王员外的表亲是朝中三品高官,自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看来这赵成今日死定了。
杀人偿命,这本无可厚非,只盼着这人赶紧死了她也好安眠。
一直平静的大汉,在牢头把断头饭送进来的时候稳不住了,他痛哭流涕跪下来求那牢头让他把县太爷请来,说他有要事相告,可保他平步青云。
那牢头自是不肯轻信,这都马上是个死人了,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保县太爷高升的。
县太爷是什么人物,在这古河县天高皇帝远的,那可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但,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特别是小鬼。
小鬼拿了那官银确定了真假之后,开始重新衡量起了赵成空口白牙的许诺,一咬牙,应了。
纪景佳只听了个开头就把所有的疑惑都串了起来,姚玉璃肯定也是知晓了,但他为什么没有说?
那赵成向县太爷说了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
发生在骆围坡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