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齿,披头散发,背披一张鳞甲壳的怪物站在面前,吓了一跳。但他马上镇静下来,心想:事到如今,躲已来不及了,怕更没有用。于是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何怪,竟敢青天白日,破门而入,夺人财物!”宝抱神说:“我是人间恶鬼,取食要宝之魔,名叫宝抱神’。我看你家的猪又肥又大,前来索取享用,快快给我敬奉上来,否则叫你全家性命难保。”.阿博一听,怒火万丈,急中生智,踢倒脚边的鼎罐,用锅烟墨把脸涂黑,把三角翻过来,戴在头上,反手取下挂在走廊上的蓑衣,把它披在背上,穿上草鞋,一手拿杀猪刀,一手拿棕索,轮睛鼓眼,气势汹汹地指着宝抱神说:“你是宝抱神患崽,我是宝抱神公公,胆敢如此无理,定要割断你的喉咙!”接着口里念道:“一把刀,一根索,身披蓑衣铠,头戴铁三角,宝抱公公在此,谁敢来哆嗦,先杀喉,后砍脚,看你动作不动作。”话一念完,阿博把那手中的杀猪刀和棕索舞得呼呼响,团团转,直向那宝抱神刺杀过去。
那宝抱神,一听公公在此,又见他口里念念有词,手舞绳索尖刀,气势汹汹,比自己强十倍,惊恐万分,一转身进了深山老林,从此再也不敢来沈家湾为非作歹。
此后,每年腊月杀年猪,阿博为了排除干扰,撵跑那些好逸恶劳、抢财夺宝的恶鬼,总要先装扮成宝抱神公公,在屋前屋后跳上一番,然后才杀猪,时间一长,便成了习惯。后来,代代相传,一直传到今天。
阿婉
我们寨子较偏僻,住着二十多户人家,都是姓杨,是一个老祖公传下来的叔伯兄弟。有一回闹鬼,好吓人罗,说来你也不相信。
我家下坎是杨正辉家,杨正辉妻子叫张阿婉,人贤惠又能干,可惜三十来岁坐小月(流产)死了,死在血奔(大量流血)上头。
阿婉死得不干净,死得不好;头天半夜死,第二天中午就抬去埋了。舅舅看姑爹哭得很是伤心,唯恐出啥问题,就叫他带上两个娃崽同他们去住几天。杨正辉临走之前托咐我家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家。我和丈夫一口应承下来了。
当天夜晚落了几颗雨。正辉家还丢得拼零派捺的,我怕贼乘机来偷,便时刻留意听他家有无响动。十一点钟的样子,我忽然听到一个阴惨惨的声音,寨前寨后的绕着叫:“杨一生-! 杨-一生一一!”这分明是阿婉在唤她的二崽呀。她大崽叫杨保,当时八岁,二崽杨生,当时五岁。杨生又乖巧又听话,却时时遭到杨保的欺负,所以阿婉格外关心他,痛爱他。临死前她这样嘱咐道:“一定要待……待好杨、杨生……”
眼下,阿婉定是阴魂不散,并且老实真的变成鬼了!吓得我根根汗毛竖起来,连忙推搡丈夫,可怎么也推不醒。原来他中午帮忙抬阿婉去埋,回来喝了两碗红薯酒,就醉得象死猪一样。我没法,便用被条蒙住脑壳,抖糠糠的不敢往外听…....
第二天起来,我去井边担水,坎上瓜崽家妈对我说:“昨夜听见了鬼喊魂,你听到不?”我答:“听到了,是阿婉在喊杨生……”前来担水的猫伍等入听了说:“吓唬人,味我们不信呢。”谁知到下午太阳刚刚一落坡,阿婉又阴声阳气的叫唤起来:“杨一一生一、!”当时大家正在地头挖红薯,全小队的人可都听见了,而且这喊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女人们一个二个的被吓得背起娃儿往家跑,男人们一边收拾锄头镰刀、红薯薯藤,一边骂道:“休你妈的!你要是嫌埋浅了就说出来,我们重新与你埋深点就是!”
第三天下午,太阳一落坡阿婉又喊个不停,我们只好收活路回家,把门关得紧紧的做饭吃;喂牛喂猪统统由男人们去做,天黑前他们还要把便桶提进屋里来,免得晚上有人解便出去闯到那死鬼。
第四天下午,杨正辉领起两个小崽嘀嘀哒哒的回来了。正辉一来,我们就把阿婉的事情说给他听了。他笑笑说,“当真?嘿嘿!我才巴不得她来帮我带大两个小娃哩:”可是到下午,集体干活至太阳搭山的时候,阿婉又大声叫唤起来了,叫声抖抖的在空中飘荡。把杨正辉也吓住了。大家都害怕,又只好收活路。
正辉三爷崽来我们家里,留他们吃罢晚饭,天也就黑了。杨保杨生不敢回家去睡觉,我对正辉说:“他俩就在我家临时搭铺睡吧,但是你呢,总得想个长久的办法……”正辉想了想,对我丈夫说:“你是记工员,又是会计,能不能动员几个男子汉,陪我到家宿两夜,看看成哪样再说?有期了民“好,我首先报名!”我丈夫说着,打起火把就出去找人。很快找来了五、六个不怕鬼的男人。都带着一壶红薯酒。他们灯笼火把的去到正辉家,大声划拳,大口吃酒,一直闹到两点过钟-酒喝完了,瞌睡也来了。于是铺上稻草和篾席,在堂屋头打伙睡。等到最后一块松油柴点完之后,四周便黑沉沉的了。
突然,堂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婉披头散发的飘进来,踩过众人身上进入她卧房去,窸窸窣窣的在里边翻东西。跟着出来奔进厨房,劈柴生火,刷洗锅灶……其时大家都还没睡着,可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想喊也喊不出声音。只能抖淋淋的窥着阿婉。她从大伙身上过去过来一共是六回,竟不曾踩伤谁一点儿。鸡叫头遍的时候,阿婉哭喊着“杨生”走了。正辉首先跳起来,大家跟着蹦起来,各自往家里逃跑。
第二天他们叙说这件事时,围听的人吓得直伸舌头。正午时分,正辉下午把门统统加了锁。但是我们收工来家刚吃过晚饭,就听见他家传来了舂碓、簸米、剁猪菜、劈柴的声音,接着是“邦邦邦”织布声。我们害怕得赶紧洗脚,工分也不评就上床了。这时房门“哗”的一下被推开,杨保、杨生吓得鸡声都叫出来啦。可进来的是生产队长杨光灼,后边跟着公社张书记。张书记刚坐下就说:“听讲你们小队闹鬼,特意赶来看看是咋回事?”话音一落,“邦邦”的织布声又响了起来。我们都怕得毛骨悚然。张书记拍了拍胸口
“怕哪样?走,跟我出去看看!”
当时,我想已往同阿婉相好,如今应当去看看她究竟成哪样?
记得是古历九月十二、三的晚上,九点过钟样子,月亮很明。我刚跨出门,禁不住就打了两个冷战。忽然我丈夫对大伙说:“你们看,正辉家楼上的窗板咋个是开起的?我们不妨站在我家院坎上,先朝里边瞅瞅……”我首先说“好í”大家说:“那就走吧!”当走到隔正辉家楼窗丈把远的院坎边,踮起脚往里一瞅,妈也,死鬼阿婉真的坐在织布机前,头发长长的披散下来盖住了整张脸……大家头皮都麻了,转身就逃跑,身后“邦呀邦”的织布声又响了起来。
刚进屋,张书记擦着虚汗就命令队长:马上集中全小队的男人,有火枪的拿火枪,没火枪的拿梭镖,敲脸盆,一起到杨正辉家去除鬼!于是光灼队长吹起哨子大声传达命令。不一会,全寨的男人们都拢来了,他们在张书记的指挥下,灯笼火把,叮叮当当的去到正辉家门口,门却是锁着的。张书记叫正辉打开大门,众人涌进堂屋里去,装不下的人只好站在大门外听。“毛主席教导我们”,张书记大声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哪个先上楼去看看?嗯?”我丈夫、光灼等人拍拍胸口上去了。不一会下来说,楼上全是灰尘,织布机也上了蜘蛛网,此外啥也没看见。张书记道:“房间、厨房到处搜!”大家吼叫着,到各处乒乒乓乓的搜了一阵,连鬼影影都没得半点。张书记就说:“很好!以后凡是听到闹鬼,就必须破除迷信,组织起来驱逐它!”
好不奇怪:自从那晚张书记带领大家“驱鬼”后,正辉家就清净了。但是正辉爷崽仍旧害怕搬回去住;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才打算搬回去。他们搬下去之前,曾悄悄请来一个鬼师,在他家整整“用鬼”一天,又陪正辉在下边试住了三天三夜,一切都平安,才正式搬回去。
过了一年多,正辉不知从那弄来个婆娘,据说那婆娘会做生意,因为不生崽,又狠吵架打架,老实巴交的前夫便同她离了婚。
吃喜酒的当天夜里,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女鬼,把那婆娘从床上掀滚到了地上,她赶紧爬上床紧紧抱住男人,不一会又被女鬼拖下床来,并且把她的脚杆、胸口都抓出血了。当时正辉就象去年宿在堂屋里那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披头散发的阿婉扑来抓人,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喊“救命!”也喊不出声。
第二天一早,他两口子跑到我家诉说昨夜发生的事情,最后决定调鬼师“撵鬼”,还要请个阴阳先生来看看屋基宅地,和埋葬阿婉的那块荒丘……
哪晓得,那位鬼师去年回去后挨了好几次斗争,不敢再来啦。阴阳先生成分好(他多少还会望点鬼),讲了半天好话他才悄悄跟了来。当晚宿在正辉家,全家竟安然无事。第二天早起,正辉领先生到阿婉的坟山上去望,原来是块凶煞恶鬼地!先生说:“赶紧迁,不迁今后还要出大事情!”便重新指了块偏僻的荒地给那死鬼。回来吃过午饭接着看屋基地,先生吊过罗盘,又房前屋后的走看了一遍,说道:“啊呀!你亡妻血光冲了‘向山’,污了‘地灵’,故而这房屋成了‘凶宅’矣!”正辉忙问:“能不能帮改改啊?”先生说:“难难难,最好把房屋搬个新地方,一了百了。”
正辉原是贫农,如今更是穷得当当响,哪有能耐搬房屋迁坟呢。他只有磕头作揖的来求大家。大家为寨子安宁,为着那双小寡崽有个后娘来帮忙抚养,加上那段时间秋收已是完毕,也没多少活路干,就瞒着公社和上头下来的干部,集体帮正辉家又搬房屋又迁坟,还打了顿大大的平伙。说来也怪,这之后他家老实不再闹鬼,全寨也是清清净净、太太平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