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对夫妻走远,徐郁青转转眼珠,朝着来时路的反方向走。
师父说的话她听进去了,在山上对李执讲的那些话确实难听了些。
——但徐郁青是不会道歉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刚走出去一段距离身后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一,二,三——
“徐郁青。”李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耐烦。
她抿嘴挑了下眉,转过身故作疑惑地说:“大少爷?您怎么还在这儿?”
李执面无表情用舌尖顶了顶腮:“你有病是不是?天黑了才下山?想留在上面喂野狗啊。”
徐郁青:“……”
算了,我让让你。
她把脸扭向一边,随口反驳道:“我下山的时候还没黑。”
“走一半黑了?所以不怪你,怪天?!”李执越说越生气,往前迈了两步俨然一副说教的架势,话到嘴边却突兀地改了口,“你裤子怎么了?”
哈?
正吵架呢,说什么裤子啊。
徐郁青一头雾水地低头看过去,好像是沾了点儿土,“没怎么啊。”她说。
李执弯腰伸手想碰,刚弯到一半又蓦地站直了身体,随即用脚尖试探地踢了踢她的裤腿。
小腿上传来的轻微痛感让徐郁青“嘶”了声,她第一时间没看懂李执想干什么,也没来得及躲避。
还没等徐郁青开口质问,李执又二话不说伸手提起来她的裤腿,蹲下身体仔细看。徐郁青被他突如其来一下扯得没站稳,双手按在李执的肩膀上才保持住平衡。
“你有病吧,拽我衣服干什么?”
李执叹了口气,硬梆梆地说:“你是笨蛋吗,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
徐郁青闻言扶着他的肩膀把腿抬起来看,“说什么东西呢。”
借着月光,她这才看清了自己腿部的现状。腿上的肤色比手还白些,几道交错的红痕印在上面还挺显眼。
是刚才被树枝抽的。
这具身体属实脆弱,徐郁青心道。
“这又没什么事,也不疼。”她蹬蹬腿把裤子震下来,周遭都寂静一片。
李执蹲在原地半晌都没动静。
徐郁青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自在地摸摸脸颊,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你在这装什么深沉啊,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李执默不作声仰头凝视着她的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徐郁青略显疑惑地歪歪头,“嗯?”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李执冷着脸原地颇为滑稽地转了一圈:“上来,我背你回去。”
“啊?”徐郁青眨眨眼,这?
至于吗……
“啊什么啊,上来。”李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快点,磨蹭什么,你不饿吗。”
那是挺饿的。
徐郁青动了动腿,虽然眼前这架势是夸张了点,但貌似是这位大少爷递过来的‘休战’橄榄枝。算了,她想,还是委屈自己让他背一下吧,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在这僵持到什么时候。
毕竟是她人身攻击在先,真计较起来有点点理亏。
徐郁青弯腰把胳膊环在面前的肩膀上,李执说着“搂好了”同时托着她的腿弯轻松把人背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轻。”
轻不轻徐郁青自己感觉不出来,但现在两个人挨在一起骨头倒是硌得慌。她皱着眉把身体往上窜了窜,蛮不在意地说:“轻点还不好?”
“不好,背你跟背骨头架子没区别。”
“你还背过骨头架子呢。”
“……”李执烦躁地捏了下她的腿,“你找事是不是。”
“没有啊。“徐郁青很是无辜,“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吗。”
“你别说话了,听着就烦。”
徐郁青乖巧地闭了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下巴搁在李执肩膀上。
不出意外的话,这样应该算和好了吧,徐郁青心想。
*
两个人在路边打了辆三轮车。李执脸色是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故作深沉不讲话。徐郁青由得他去,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脸假寐。
这里的夜晚比临水热闹。放学的小孩儿在街边疯跑,挑着扁担的老人忙着走街串巷,商店门口的促销摊位前聚满了下班路过的行人。
徐郁青竖着耳朵听,身处嘈杂之中难得觉得平静。
三轮车停在宾馆门口,李执一言不发付了钱。徐郁青刚站起来了就被人攥住了手臂,只听李执冷冷地说:“我背你进去,然后我去药店。”
“你不舒服?”徐郁青说着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胳膊还被李执捏在手里,“一起去吧,不是还要吃饭吗?”
李执:“……”
徐郁青:“?”
怎么又不说话。
不是还在生气吧?
“你……”
“你腿真没事儿?”
“啊?”徐郁青眨眨眼,“腿能有什么事。”
李执沉吟片刻,讥讽地说:“你还是疼轻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山上呆到半夜,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人这么吸引你。”
“……”徐郁青懒得跟他吵,撇撇嘴往宾馆里走。
从这之后,后面几天的旅途两个人就莫名变得别扭起来。最明显的变化主要体现在李执说起话来云里雾里的,徐郁青经常听不懂。
但她没心思深究,只当这个人有病。
反正他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等再回到临水县过上正常生活已经是半个月后,徐郁青的成绩通知单也已经到了。
华西工学院,公路管理专业。
她已经举着通知单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多分钟了。很可惜,没能看出什么花来。
家里的两位大人一如既往很忙,李想早已去工作岗位上报道,李执从南方回来就成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怕是出去鬼混了。最近家里除了做饭的阿姨就徐郁青一个人,这种让人有点激动的小事居然无人可以分享。
多扫兴啊。
行——吧——
徐郁青哼着淡淡的歌上楼把成绩单收好,从柜子深处取出来存钱的盒子打开,最上面摆得还是张折好没展开的十块钱。
从落平山上带下来的。
下山前徐中耀拍了下她的肩膀,同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口袋里,徐郁青防备心很高,当时就察觉到了。
结果下山后和李执僵持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洗衣服要翻口袋的时候才发现,钱的叠法和自己如出一辙。原来这是从她那三十块钱里抽出来的十块,徐郁青对此哭笑不得。
一开始她还沉浸在“徐中耀居然真的相信她说的孟婆汤之类的鬼话,还愿意退给她十块钱,这也太好骗了”的想法里。
后来转念又想,也可能是师父没办法给自己起卦,听她说以后会有个好未来,心里一高兴,顺便付了点辛苦钱。
这样她收钱收得也算心安理得。
徐郁青捏着小小一片在手里摩挲片刻,又原封不动地扔回盒子里,算了,这张还是以后再花吧。
她重新抽出来二十块钱,准备出去买点上学能用得上的东西。
原本想像从前逛超市那样列个清单,但徐郁青没上过大学,一时有点想象不出来会需要什么。
也不知道华西的宿舍是什么样的,早知道提前问问李想就好了。
她随意找了条宽松背心和短裤,摇着蒲扇出了门。七月虽然炎热,但没有二十一世纪那么热,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郁青,要出去呀?”附近小商店的店主这两天跟她混了个脸熟,知道是长住李县长家的。
“想去供销社转转。”徐郁青把蒲扇顶在头上遮太阳,眯着眼睛回答道。
“刚才我看邮递员来给你送信呀?”
“嗯,这不是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考上啦?”店主面露喜色。
徐郁青笑着“嗯”了声。
“真厉害呀,你们李家的孩子都这么厉害,出了这么多大学生!”
徐郁青向来是听不惯这种不知道真假的吹捧的,她象征性摇了两下扇子,漫不经心,说:“我哥厉害,我比不上。”
“哎呦,你还这么谦虚。”
“……”徐郁青不自在地抿嘴笑笑,“先不跟您说了,我得去等公车。”
“行行,你去吧,咱们有空再聊。”
徐郁青走出去五米远还能听见店主自言自语地夸她真厉害,看来是真心在夸。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公车里的人不算多。徐郁青照常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坐下,带着温度的风拂过她的侧脸穿梭在车厢各处。
徐郁青想,她又活到了一个夏天,是她很喜欢的季节。
下车的公交站在供销社对面,徐郁青走过去需要再过一个马路。临近门口正巧赶上商户卸货,堆得到处都是。她不着急,从货物中间小心地绕过去。
“小心点搬,别摔碎了。”
“大箱的先往上放,那边儿那些别挡路上。”
“来小伙子你核对一下,数量是不是对的。”
徐郁青路过下意识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瞟了一眼,眨眼间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确定地眯了下眼,李执?他怎么在这儿?
李执今天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货物清单夹在胳膊里,忙忙碌碌地指挥工人把东西搬上车后自己也三两步跳上去,笔帽还咬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行了,出发出发。”
全程没注意到身后的自己。
徐郁青歪着头看了半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李执这是找到工作了?
等车开过路口,她环顾一圈拉住了刚才对接货物的大叔,“您好,我想问一下,刚才是哪里过来进货啊?”
“你说那些,国贸饭店的。”
啊?徐郁青抬头看了眼供销社的招牌,“国贸饭店从这儿进货?”
“当然不是。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她笑着摇摇头,走远了两步。
这个李执,这段时间在搞什么鬼?
徐郁青不满地皱皱眉,怎么现在有什么事都不告诉她了。
这友谊也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