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愣着干嘛啊?哎呀!怎么笨成这样!”李执气急败坏地迈进圈圈里,鞋底擦着地面用力把她的名字抹掉。
“呃……”徐郁青很难解释。
“写你爸的名,听不懂啊?!”
徐郁青尴尬地笑了下,“我不给他烧。”
李执一愣:“那给谁?”
给我。
徐郁青抬手捂着半边脸,沉吟片刻说:“给我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徐郁青不假思索:“死都死了有什么好提的。”
李执被她一句话噎住,半晌才僵硬地点点头:“也是,也是。”
“那你不会写你朋友的名字啊,你是笨蛋吗。”
“……”
徐郁青眼珠转了两圈,在‘这个朋友其实跟我同名同姓’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她叹了口气,在被李执抹掉的地方一笔一画地写上了‘十五’。
一共六画,就是她最初的名字。
李执:“你朋友叫十五?这名字起的也太糙了。”
“有典故的。”徐郁青玩笑说。
“什么典故?”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火柴盒,点了张纸做引,在火苗快要燃到指尖时徐郁青才把引纸扔回纸堆里。
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两个人的脸上。
李执见她不说话,把树枝从她手里抽出去,将飘远的黄纸往火苗中心拨了两下,又问:“你朋友葬在镇南了?”
“没有。”徐郁青说,“不知道葬在哪了。”
“那怎么去世的?这个能说吗?”
徐郁青闻言侧头扫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执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徐郁青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片刻后缓慢地开口:“你刚才说名字糙,其实也还好。她叫十五是因为,是在七月十五那天被人家捡到的。”
“中元节?捡到的?”
“嗯。”徐郁青点点头,“她自己猜测可能因为是个女孩所以家里不想要。至于十五,这个名字比较好记。”
“捡到她的人,不算很好也算不上坏。不过家里的小孩很多,大家都吃不饱饭。”
“小孩多还捡孩子。”李执不满地皱皱眉。
“有人想要的话就送人了。”
“啊?”李执更不满了。
“小孩子嘛,没什么选择权的。亲生父母都不要,难道还能指望别人会精心照顾?”
李执没讲话,但徐郁青知道他心里是认同的。
她继续说:“十五这个人,性格不太好,有点儿要强。命也不好,所以刚被人领养了没两年,就又被抛弃了。”
李执义愤填膺道:“这些人怎么这样!”
徐郁青被他的反应逗笑:“都说了命不好。”
“那她当时还是个小孩吧,后面岂不是过得很艰难。”
“是小孩,不知道是几岁。七八九岁?都有可能。不过也还好,她自己也不喜欢收养她的那个家。”
“然后她遇见了你?”
“没有,她又回了一开始的那个家。”徐郁青笑笑,“没过多久那个家也没了,她就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
徐郁青不想说自己那时候是在流浪,听起来太可怜了。
她自认为拥有其他小孩无可比拟的自由。
“她能走去哪?”
“她从一座山翻到了另一座山,然后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见她好久没吃饭,给她煮了碗面,于是她就留在那里了。”
“新的家?”
“算是吧。”
烧纸燃得很快,转瞬间只剩下一捧尘灰。李执伸手拨了两下检查还有没有火星,有漏网之火就用树枝压灭。
“那还挺好的。”他说。
“是很好。”徐郁青的视线跟着树枝移动,“但那个人的家人不喜欢她,也不让她去家里,所以十五就只能住在那个人工作的地方。”
“工作的地方还能放小孩啊。”
“是一座寺庙。”
李执:“……为什么又是庙。”
“我就是在那认识她的。”
“那你才几岁?”
“后来她读书,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寻常人的生活。”
“再然后呢?”
“然后出意外死了呗。”
“啊??”李执被这急转直下的故事发展震惊到久久无法回神,“就这样?她的人生就没有一点好事发生?”
“没有吗?”徐郁青闻言迷茫地眨眨眼,欸?好像还真没有?
“好惨!”李执盖棺定论说道。
也,没有吧。
“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李执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边跑边回头说:“等着,我再去给她买一捆,咱俩的朋友得做最有钱的鬼。”
?
徐郁青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跑出去十几米远,知道的是去买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抢银行。徐郁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片刻后用气音颇为欣慰地说:“谢谢你啊。”
*
李家有一个徐郁青理解不了的仪式感。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事,前一天晚上全家人必须一起吃饭。
明天她开学,于是杜医生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晚上的菜单。
李想双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李执不知道忙什么,中元节后就没怎么见到人。徐郁青洗完澡无所事事地站在露台前吹风,她的头发长长了些,柔顺地平铺在背后。
李想下楼的时候注意到她在这,停在不远处对她说:“郁青,明天开学我送你去。”
“太麻烦了吧哥,也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反正华西我熟,在家也没什么事,车我都开回来了。”
徐郁青也没再客气,微微笑着说好。李想刚要转身下楼,又被她出声喊住:“欸,哥。”
李想:“怎么了?”
徐郁青拍拍露台的栏杆,“你要是现在不忙我们聊会儿天?”
“可以。”李想缓步走过来,和她一同靠在露台前。
其实徐郁青的心事还是和李执有关。中元节那天他只说自己现在在工作,烧完纸回来就一头扎进房间里,等徐郁青收拾完东西才发现他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第二天就再不见人影。
之后偶尔见到面能说两句话,李执每每都是避重就轻,对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闭口不谈。徐郁青冥想了两个晚上,一个无话不说的单细胞傻子从刻意隐瞒什么东西开始,就是他违法犯罪的前兆。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然而她现在要去上学,和李执见面的机会更少,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李想。
徐郁青挑了个委婉的开头:“哥,你知道李执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没听他提过。”
徐郁青把之前在供销社看到的事如实告诉了李想,并附送了自己八九不离十的猜测,“我看过那些箱子,里面都是酒,可国贸饭店怎么可能从供销社进酒。所以他们打着国贸的名义把酒买出来,应该是想高价转手。”
李想反应很快,沉声道:“两头骗?”
“应该不是。”徐郁青说,“我问过供销社的人,他当时立马否认说不是进货,那就说明他是知情的。还有,既然他们能用国贸的名义买,那国贸饭店里肯定也有人是知情的。”
公对公是毫无关联,但私对私一定有牵扯。
“如果真的用公家的名义买大批酒出来私卖,这不是小事。”李想严肃地说,“等他今天回来我去问他,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安心去上学。”
徐郁青点点头。
以往按照她的性格,这种不损害她的利益的事徐郁青是不会插手的。现在的法律法规她不是很清楚,这种倒卖不一定不合法,但一定不合规。可这都是李执自己的选择,结果好坏都应该由他自己承担。
但徐郁青思来想去,李执怎么也算是她在这的第一个朋友。真要是因为这个出点儿什么事,徐郁青也不会多开心。
搞不好还会十分糟心。
现在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李想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徐郁青心下稍稍觉得轻松。
李执是赶着饭点回来的。急匆匆洗了手笑嘻嘻落座,“今天这么多好吃的。”
杜医生盛了碗汤搁在他面前,“你现在还得我三请四请才能回家是不是,比你爸都忙?”
李执:“最近是忙了点,不过今天不年不节的让我回来干嘛?”
“你妹妹开学都不重要了?”李县长对李执的态度很是不满。
李执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徐郁青:“你要开学了?”
徐郁青抬眸无声与他对视,微微歪了下头。
“我不知道啊,没人告诉我。”李执慌张地辩解道。
李想面无表情地说:“你这几天才回家几趟,谁有时间告诉你?”
“我,我。”李执顿了顿,“我以为还要过几天的。”
“自以为是。”李想说。
徐郁青微微勾了下嘴角,看李执被大家‘围攻’莫名觉得很爽。
吃完饭,李县长陪杜医生在厨房洗碗。李想喊了李执一声,“跟我出来一趟。”
李执起身摸了两下刚剪短的头发:“我现在有事,你的事往后放。”
“大晚上的你能有什么事?”
“还真有。”李执敲敲桌子,“徐郁青,我没回来之前不许睡。”
“为什么?”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说完李执转身往外走,比进门的时候还要匆忙。
徐郁青跟李想对视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各自找了点事情做。
时针转过十一点,院子里才有开门的声响传来。徐郁青耳朵灵,翻下床拉开房门倚在墙边等李执上来。
人是跑回来的。
“幸好你还没睡。”李执喘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熬夜对她来说不算难事,但徐郁青还是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你最好是有惊天大事要告诉我。”
李执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干脆利落地塞进她怀里。
徐郁青下意识抱住:“什么东西?”
“给你的礼物,不是要开学了吗。”
又是礼物?
距离太近,徐郁青只能仰着头看人。她一眨不眨盯着李执的眼睛,将怀里的小盒子举在耳边晃了晃,没动静。
“里面是什么?”她问。
因为气息不稳,李执的胸膛明显地起伏着。片刻后他伸手把小盒子拿过去打开,将里面的东西认真地圈在了徐郁青手腕上。
等他松开手,徐郁青才挪开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圈住的部位。
是一只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