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不算安静,中央空调供出的暖气呼呼吹出来,四月还在追着001在屋里乱跑叫个不停。

    嘈杂中男人的话猛然撞进沈行的耳朵,他一愣,下意识去看对方。

    霍祁琛斜倚在茶几边,长腿交叠前抵,鞋尖恰好就在沈行的脚边,见沈行望过来就挑眉,用鞋尖碰了碰男生的运动鞋。

    “行不行?”

    他又问了一遍,黑色皮鞋碰上纯白运动鞋发出声轻轻的闷响,愈发衬出男人话中的笑意与暧昧。

    沈行垂眼,皮鞋尖抵在他的鞋尖,没有留一丝空隙,就跟这句话一样,是个问句但语气并没有询问的意思,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尽管温暖如春的室内让他脸上温度不断升高,但眼神还算平静。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既然和霍祁琛达成了这种关系,他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快得超乎他的预想。

    指尖轻轻摩挲两下伞柄,沈行在想,想一个办法,要像刚刚的烟一样,在这份不平等的关系中寻求一点平等,寻求一点主动,寻求对方将烟扔进垃圾桶的退让。

    所以就在霍祁琛等得不耐烦、兴致即将消散的时候,沈行向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绕开男人抵在身前的脚,而是就这样径直抵着鞋尖靠近,迫使对方收回腿迎接他的贴近。

    他耳朵还很红,几乎烫得要烧起来,睫羽颤动也彰显出他的紧张,但薄唇抿着、神色冷淡。他弯腰靠近,非常近,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霍祁琛能闻到沈行身上那股如同雪水般无味却清冽的气息。

    接着沈行将伞随意扔在脚边,一只手撑在茶几,一只手扣住霍祁琛的后颈固定姿势,铺了层碎冰的眼神同他规律、平稳的呼吸一齐落在霍祁琛的唇上,目光清澈冰冷但呼吸灼热,近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

    霍祁琛目光停在沈行脸上久久不能移走,刚刚的不悦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喉结滚动,没有注意到这明显禁锢的姿势和对方在动作上压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生唇色很淡的薄唇,等待它的落下。

    却见沈行又微微下落一点,在几乎就要碰上去的瞬间轻拧眉,鼻尖动了动,低声:

    “烟味好重。”

    说着就要直起身撤离。

    那盈满鼻腔如雪水的气息也渐远离,霍祁琛懵了一下,只觉得被戏弄。他脸色沉下来,就要伸手去拽强迫对方完成刚刚的动作。

    可在下一秒,沈行就主动轻轻勾住他伸出的手,这人眼睫颤了几下,耳垂红得要滴血,平静的表情此刻蒙上层羞怯,犹豫几秒后却还是又重新贴近,快速地在霍祁琛侧脸亲了一下。

    非常轻的力度,柔得像片羽毛。

    但就这一下,把霍祁琛的魂都勾走了。

    接着沈行没有后退撤走,而是又蹲下。

    他蹲在霍祁琛腿边,还轻轻勾着男人的手,不过与刚刚的姿势不同,他现在以一种处于低处、被俯视的弱势姿势仰头望向霍祁琛,脸上红晕未消,说话也小声,青涩得难以言表:

    “我闻不了烟味,亲这里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先斩后奏,亲都亲过了,哪里有商量的意思?

    是个问句但语气并没有询问的意思,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可霍祁琛此刻怎么会反应出这里面的门道,他的心被沈行刚才的一退一进搞得砰砰狂跳,现在盯着对方仰起来正对他的脸移不开眼,脑袋热胀得不能思考,只是哑声应了:

    “好。”

    就见男孩弯起来眼睛,头顶水晶吊灯散出的光线折进去,一汪碎冰被映得像春水,他说:

    “谢谢哥。”

    随后自然而然地松开霍祁琛的手,捡起地上的伞站起来。

    他站着,男人坐着,俯视与被俯视的双方调换,姿态再一次颠倒。

    对方冰凉的指尖放开,霍祁琛怅然若失地也收回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是唐江洋:

    “霍少,还个伞这么慢?赶紧吧,有急事。”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如同一盆冷水将室内混沌的旖旎热潮泼灭。

    霍祁琛皱眉,锋利桀骜从眉间流出来,他站起身,灵台彻底清明:

    “走吧,先出去。”

    说着就伸手拽住沈行的手腕,动作自然的拉人出门。

    手腕握在手中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腕骨坚硬,并不纤细,并不柔软,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这是一个健康男性的手腕。

    但不知是不是故意,霍祁琛的拇指恰好握在腕骨微突处,那颗黑色的小痣就浮在一层灼热皮肉上,伏在他的指腹下。

    啧,他暗啧一声,悄然收回目光,觉得心里又痒起来。

    *

    打开门,走廊上冰冷的空气涌进,连带着一股焦熟的香烟气。

    唐江洋靠在走廊墙壁上,手里夹着根烟,烟灰簌簌下落火星将名贵地毯灼出细孔,但他神色稀松平常并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王夫人闲聊。

    两人身后是王夫人的保镖,他们架着两个男人,一个被打成了折叠屏,一个被打成了猪头,都看不清脸。

    听见门响,唐江洋应声回头看,同时嘴里抱怨:

    “我说霍大少爷,你还人小朋友个伞这么慢,怎么?看上人家许仙了?!”

    最后一个“了”被他硬生生从疑问喊成了震惊,跟戏腔一样转了几转。

    唐江洋视线落在沈行的手腕两秒,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霍祁琛。

    迎来男人不知廉耻地挑眉,头顶的几缕蓝发很显眼,又看看乖巧跟在身后、低着头的沈行,对方穿了十分板正的白衬衣。

    唐江洋:......

    他胃疼地转过头,不再看眼前这幻视黄毛拐带黄花大闺女的场景。

    “把烟掐了,”瞟了眼皱起眉的沈行,霍祁琛冲唐江洋说,接着才问,

    “什么急事?”

    “你们家老头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让你今晚必须回去,说不然你就等着吧,”

    唐江洋抽了抽嘴角,根本没眼去看,掐了烟依言回他,

    “别管信不信他那一套,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我听着电话里那狗崽子也去老宅了。”

    霍祁琛冷笑一声,刚刚愉悦的表情已经消失,他松开沈行的手腕,尾指的戒指被拨弄一圈,话讲的漫不经心却戾气十足:

    “赵国良那老不死的真想埋花园里做花肥了。”

    赵国良是霍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也是霍祁琛生物学理论上的父亲。

    只是听其谈及的语气,关系可见一斑。

    这种家族内部的丑态关系他和唐江洋可以毫不避讳地讲,但其他人不能无所顾忌地听。王夫人轻咳一声,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霍少唐少,时间不早了,我家里还有事没处理,就先走了。”

    她一侧身,身后被保镖架住的“折叠屏”露出来,沈行这时倒认出来了,这是王总,模样简直上辈子一模一样。

    唐江洋当然知道王夫人这样讲是什么心思,心里感叹这女人真不简单,为了这两句不该听的不惧把家里丑事也摊开来讲,怪不得王总入赘这么多年愣是一点公司核心权力都没摸到。

    要是当年霍姨有这本事...他隐晦看了眼脸色阴沉的霍祁琛,暗叹一口气,冲王夫人颔首表示知道了。

    却没想到王夫人得到同意还不走,竟然转向沈行,笑问:

    “这位小朋友走吗?我可以送你一程。”她抚了抚鬓边碎发,歉然一笑,

    “算我替我丈夫赔罪,怎么能让你敬错酒。”

    这话说的倒反天罡,毫无缘由,沈行敬错酒怪经纪人怪001怪他自己都怪不到他们头上,但...

    王夫人目光不着痕迹地瞥过霍祁琛的脸色,心中微微叹气,后悔今天为了攀关系请这两位公子哥参加酒局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重振精神,笑意盈盈看向沈行,只希望她这份示好能让霍少不计较这男孩最初想敬谁的酒。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沈行明白却不想参合到里面去,但他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抬眼看着霍祁琛,以一种安静、沉然,听从安排的姿态等待男人的决定。

    霍祁琛接收到他的视线,男生纯净的黑瞳在走廊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乖巧,听话的样子让他阴郁的心情稍稍转好,于是将权利还给沈行,

    “你想吗?”并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没关系,不想的话我会送你。”

    于是这变成了一道单选题——

    王夫人和车。

    霍祁琛和车。

    沈行沉默了一瞬,这是个对他来说不需犹豫的问题。

    “哥不是有急事吗?”他难得笑了一下,疏离感被冲散,“别因为送我耽误了。”

    尾指的戒指泛出藏青色的暗芒,霍祁琛有点意外,但很快只当是这小孩还没扭过劲儿来,毕竟他达成目的的过程不算多美妙,何况对方也不算说错,他确实有事。

    于是哼笑一声,朝沈行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勾了勾:

    “手机。”

    沈行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口袋拿出来放到对方手心。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手机是非常私密的东西,聊天记录、浏览记录...不管是什么总有不能见人的秘密藏在里面。

    所以对方毫不迟疑的动作取悦了霍祁琛,他勾了勾嘴角,划开没有密码的锁屏界面,在碎了两道痕的屏幕上轻划几下,又递还给男孩:

    “回去要联系哥,知道吗?”屏幕上亮着一串号码,递还的手蹭到沈行有些凉的手心,停顿了一下,霍祁琛压低声音,

    “酸酸。”

    声音是小,但架不住唐江洋耳朵尖。他听得龇牙咧嘴,捂着眼不往这边看。

    还酸酸,不怕牙给人酸倒了。

    直到沈行和王夫人走远,他才放下手斜眼去看霍祁琛,语气难以形容:

    “你真不要脸啊你。”

    “你不是还人家小孩伞吗?怎么还成这样了?”

    霍祁琛正在低头给助理发信息,闻言眼都不眨,脸皮厚的可以:

    “怎么没还伞?不仅伞还了,猫都跟着人走了。”

    沈行走的时候四月跟在屁股后面压根不听唐江洋的呼喊,霍祁琛干脆让人抱着走了。

    唐江洋一听他说猫就嘴角抽搐,想想那祖宗刚刚差点挠到的两爪子就觉得悲凉,好歹也算看着这肥猫长大的,结果到现在连个刚认识一天的小朋友都比不上。

    他扭头正要控诉,就见霍祁琛还在低头看手机。

    “你不赶紧回去干嘛呢?”

    摁灭手机屏幕,霍祁琛把那枚纹饰简朴的尾戒取下来,淡声:

    “我在想怎么回去能让大家都高兴。”

    “?”

    于是这天晚上,霍家老宅屹立百年的楠木大门被一辆跑车撞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