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醒啦,”小太监轻声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有劳公公挂念,一切都好。”鱼若朴道,“就是有点不想动。”
小太监听了这话,登时一脸欢喜,道:“沈大人不愧是神医,这不就好了。长公主殿下前两日来探望小公子,还将沈大人好生冤枉!”
鱼若朴听着小太监的话,慢吞吞的起身更衣。
原来据母亲那日来,已经过了两日了。
“我睡了多久?”
“回小公子的话,算上今日,已然有十日了。”小太监过来帮他更衣,道,“可把殿下给愁坏了。”
“母亲呢?她现下在何处?”鱼若朴问道,他既已知道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便想着去让母亲放心。
“哎呦,我的小公子嘞,殿下早就回去了。”小太监要弯得更深了,生怕鱼若朴跳起来打自己,“您是不知道,当日您那番光景,可把殿下吓了好一跳!这几日,是又不清醒了。陛下特命殿下回去好生静养。”
鱼若朴动作一顿,低下头道:“挺好。”说完,他便往乾方殿去了。
早在他选择和三皇子亲近时,便已想好了退路。
本是为防止三皇子卸磨杀驴的,没想到,最后却是年纪最小的五皇子得了手。
母亲被禁足,说明皇帝和太后达成了一致,是要保母亲,收拾他了。
封文随应该也已经屈打成招了,想必是杜大人审的,那一身的好手段,就是自己进去了,也是要照实说的。
封大人怕是也受了牵连。
他这边想着,乾方殿便到了。
这地方还是和十六年前一样可怕,能吓得小儿啼哭不止。
他走上前,让门口的太监去通报。
太监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了,恭恭敬敬地传皇帝的话:“陛下说了,今日事务繁忙,怕是要忙许久。小公子身上又才好了,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也给昭平殿下报个平安。那些烦心事啊,自有大人们定夺,孩子们就安心去玩吧。只以后切记莫要再调皮了。”
啊,这样啊。
那还走什么呀,跪吧。
然后他挑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地儿跪了。
那太监忙避开,也没劝,又去看门了。
鱼若朴醒来时刚过正午,至现在都跪了三四个时辰了,乾方殿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现在虽然没那么热,却也不凉爽。
更别说跪了那么久,也是出了一身汗。
他忽然想到,十六年前,母亲也是这般跪着,去替父亲求个公道吗?
他听三殿下说过,母亲是跪了一整天,还差点流产,却也没求来什么公道。
只得等到一道圣旨,将那罪魁祸首奉为座上宾。
只因父亲是邪魔外道...
哼,
邪魔外道
他不知不觉又跪了一个时辰,就在他戾气越来越重,正想要走人时,屋里的大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看着面色都不大好。
大人们并不知小公子误会了他们。
他们之所以脸色这把差,那是因为事情早就商量完了。他们都准备告退了,一个太监忽然进来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他们就没走成。
陛下来了兴致,邀他们品茶赏诗。
文官们还好,闭着眼就是吹。可苦了武将们,憋了半天也就一句“惊风雨泣鬼神①。”
茶是一杯又一杯的喝,这诗是怎么都赏不完。
想跑茅房?
憋着。
众大人们都走远了,谢域才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谢域看着鱼若朴,缓缓开口道:“日头这么晒,怎么不回去?”
鱼若朴不敢说,自己是挑了个阴凉地儿跪的。
见他不吭声,谢域自顾自说:“你不说朕也知道,你定是寻了块舒服的地儿跪的,自作聪明。”
“进来吧”谢域一挥手,鱼若朴便起身跟了进去。
之前在地上爬得膝盖再痛,到底是泥土地,是软的。不像这乾方殿前的空地,硬得很。
鱼若朴进去找了个最末的位子坐了,谢域却走到他他旁边踢了他屁股下的凳子一脚,他双腿正疼,支撑不住,摔到了地上。
谢域从腰间抽出一把戒尺,在他身上敲了好几下,这才出了气。
这戒尺,自然是谢域在听说鱼若朴来找他时,向教子有方的李尚书借的。
不过他不打算还了,还挺好用的。
“朕让你坐了吗,嗯?”谢域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在鱼若朴对面坐了,“擅作主张。”
“陛下不想让人坐,干嘛还要留这么多椅子,搬走便好了。”鱼若朴低下头,小声道。
“怎么,疼?委屈?要不你去东宫问问太子,他无故被人陷害疼不疼、委不委屈。”
鱼若朴本来坐在地上,现下又跪了。
他知道,陛下更中意三皇子。
他是皇后娘娘的长子,为人向来谦和温驯,又不乏智慧果断,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可他却选了五皇子,是因为意家太盛。
皇后的养子,意家不好说什么,太子也不会亲近外戚。
可三皇子怎么甘心呢,他才是最优秀的啊。
母亲亲近皇后,自然也喜欢三皇子。却最是讨厌媚妃,哪怕她死了,儿子被皇后养大,母亲依然讨厌她,讨厌她儿子。
自己也跟着母亲,和三皇子玩的好,母亲常常不清醒,三皇子一向照顾他,像亲哥哥般,自己定是要帮他争一争的。
谢域倾身,悄声道:“哪个皇子不是你哥哥,哪个做了皇帝会短了你的荣华富贵?别人自己大气不敢出,让你去冲锋陷阵。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回去好好想想。”谢域起身走了。
待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鱼若朴这才起身,慢吞吞地往外挪。
不是他装高深,是他的腿真的很疼,走不快。
皇上说太子是被陷害的,那,他是被骗了?
怎么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就给禁足了,鱼若朴边走边想,不想放我走,那是想要我命?!
不至于吧,这点肚量都没有吗?皇帝和太后一直因为父亲的事对母亲心怀愧疚,如今却如此决绝,难道太子,真的是被冤枉的…
三皇子为何要骗他?
一定是皇帝的离间计!
宫门早已落锁,鱼若朴停在门前,一脸无语。
“小公子何必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那守城的侍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嗯,没事儿,我明白的,大人们辛苦了。”鱼若朴神情恹恹,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然后,他又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了一个狗洞。
没错,办法就是钻狗洞。
这破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待他走到家门口,已是深夜。
他就这样一路走回来,并没有人得到什么消息来接他。
说实话,他挺怕的。
这夜黑风高,寂静的很,蛮适合杀人的。
皇帝心里仍然还在犹豫,因为国师出城至今未归。
再等一等,等国师回城。
鱼若朴并不知道皇帝的顾虑,他此时正躺在床上和小紫大眼对小眼。
鱼若朴心想,我这是又晕了,不然怎么会又看到了这朵花。然后,他随手抄起一个物品,朝自己脑袋砸了上去。
小紫:... ...
这个人,脑子不大好。
听到瓷器碎裂声,守夜的小厮忙进来查看。
待看到鱼若朴满脸鲜血地倒在床上,顿时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小公子寻短见啦!”
边喊边跑,出门时还被门槛儿绊了一下,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公主府顿时乱作一团,但也不敢乱到昭平面前去。
那位祖宗白日里闹腾得很,直至傍晚才歇下了。
公主府任管事忙差人去禀告三皇子,这种时候,一向都得三殿下才能主持大局。
三殿下正因父皇的怪罪而发愁,这边便听下人禀告,说任安书来了。
这大半夜的,又是怎么了?谢置芹不禁扶额叹息。
谢置芹收了桌上的信件,往会客厅走去。
还没等他他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任安书的话就让他心梗了又梗。
“你说什么,若朴自尽!”
他来不及准备什么,牵了匹马就疾驰而去。
独留任安书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已找大夫看过,只是皮外伤...”
谢置芹到了公主府不用下人们带路,径直往鱼若朴的房间去。
大家全程都很安静,因为怕吵醒昭宁。
待他到了,看到已经被收拾干净的鱼若朴还在昏睡着,头上缠了一圈绷带,落在床下的发尾上还别着朵苦楝花。
谢置芹:没死啊。害他跑这么快,深夜纵马,父皇一定会狠狠打他一顿吧。
唉。
不知道鱼若朴有什么想不开的,他也听说了一些事,自然明白父皇只是吓吓这小子,谁成想这祸害精平日里窜上窜下的,胆子却这么小。
谢置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打算等鱼若朴醒了便好好关心他一下。
他刚坐下,随手翻开一页,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书往窗外砸了出去。
好小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悄悄从窗户翻出去,将那本书捡了回来,面红耳赤的仔细琢磨着。
平日里先生们管的严,教习嬷嬷们也只给他看过一些简单的,他哪里见识过这般厉害的书。
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没注意鱼若朴已经醒了,自己从床上起来了。
鱼若朴伸了个懒腰,看到了谢置芹手里拿的书。
他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一手将谢置芹手里的书甩到了窗户外面。
... ...
他俩相坐无言。
鱼若朴起身,爬去了窗外,捡回了那本书。
这可是他搜罗了好久才得到的手的,全临川限量十本!
“唉,”终是谢置芹先开口,“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呢,嗯?”
“没...没,我就是脑子不清醒,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就想着把自己拍醒。”鱼若朴讪讪道。
谢置芹:“唉。”
“哥,”鱼若朴试探着开口,“你以后少叹气,一声老十年呢。”
谢域被气笑了:“那我以后多笑笑?”
“那还是别了。”
“为何?”谢置芹不解。
“笑一笑,十年少。”
哈,哈,哈
好冷啊。
“我知你受了委屈...”
“哥,我能问你件事吗?”
他俩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置芹怔了下,道:“有什么是你不能问的?”
“太子,真的通敌了吗。”鱼若朴身体向前倾,用书挡住自己的嘴,小声地凑到谢置芹耳边道。
天边划过一道紫光,随之而来的惊雷在二人耳边乍响。
入夏本就多雨,不一会儿就哗哗的下了起来。
谢置芹走到窗边,伸手缓慢的将窗子关了起来,听起来没甚么感情地道:“父皇好肚量,这都不打死你,真是一代明君啊。”
鱼若朴听了一耳朵的懵,不解道:“啥意思啊,哥你关窗干嘛,屋里怪热的哈。”
说着他就起身往谢置芹远处躲。
俩人开始在屋里绕圈圈。
鱼若朴颤抖着声音道:“哥,难道真是你骗我,让我去做出头鸟,现在被我识破,要杀人灭口了?!”
如果说刚刚的谢置芹虽然生气,却还有几分理智,还记得把窗户关起来,那现在他就彻底疯狂了。
他抄起椅子就往鱼若朴身上招呼,打的鱼若朴满屋子乱窜!
他那杀猪一样的呼救声没逃出门太远就被雨声绞杀了。
正如现下的鱼若朴,被谢置芹逮到,按倒床上,用被子褥子裹起来狠狠地揍着。
“哥,哥,我错啦!啊啊啊啊~”虽然不疼,但他还是要叫,这样才显得自己很惨,以防对面不知道打到什么程度合适停手。”
“知道你错哪了吗”
“呜...呼,知道,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能受了别人的离间计。”
他说完,本想停下的谢置芹揍得更卖力了。
“什么蚂蚱,什么离间计!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谢置芹快被他气疯了,“那是诬陷太子,诬陷一国储君!合该诛你九族的!”
“不会,不会是九族的。皇帝是你亲爹,他不会舍得杀你的。”
谢置芹:... ...
他十分合理的怀疑,鱼若朴的脑子是随了小姑姑。
当年,小姑姑怀着他时差点流产,后来又受不住打击疯了。
鱼若朴当时还在小姑姑肚子里,指不定也伤了脑子。
待两人都冷静下来了,便准备好好谈谈。
主要是谢置芹打累了。
更重要的是,“打”对鱼若朴是没用的,这小子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得的,结实得很。之前那么大一花瓶都只在他脑袋上留下一道小口子。
他先前只以为鱼若朴是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在福慧寺里喝酒闹事,他还以为是打得太猛烈了。
毕竟听说这小子受了不轻的伤,浑身都是血地被抬了回去,皇祖母还请了沈大人去看。他原想着忙完了便去探望,谁知刚得到他醒的消息,便又得知了这样大一件事。
他现下觉得,自己才是在做梦。
“我听说太子私通外敌...”
谢置芹气的很,听不得这句话,立马大吼:“不许再说这四个字!”
鱼若朴吓得一哆嗦,忙改口道:“我听说太子...那个了...”
谢置芹颌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鱼若朴便接着说道:“我当时灵机一动,这是个好机会啊,我当时还夸你厉害呢,这么机密的情报都能拿到手,然后我就和封文随一拍即合... ”
“等会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回事?”谢置芹不可置信,这么大的事,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和傻子讲啊。
鱼若朴起身,在床边好一顿扒拉,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