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长风猎猎。
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接二连三地击打着海岸，一声声怒号猛烈撕开了名为寂静的幕布。
“林各，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要怪，就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到了地底下，好好向阎王爷忏悔，别再对纪言动什么歪心思。”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尽的夜夺取了视线感官，耳边男人的声音阴狠低沉，带着深刻的恨意与嘲弄。
呼啸的冷风模糊了林各自己的声音，散在风里听不太真切。
“封喻生呢？”
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听不出其它任何情绪。
这就是林各，即使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依然从容不迫。
“哈，林各，你这人真有意思。”男人的嗤笑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从前没见你对他有多上心，怎么死到临头反而想起他来了？”
无边无际的漆黑笼罩了眼睛，男人的脸在林各视线里连轮廓都没有。
“你在电话里说封喻生想见我，我来了，他人呢？”
林各目标明确，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对男人话里的其他内容没有分毫兴趣。
“天呐林各。”男人故作惊叹，“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这么好骗。”
寒风萧瑟，衣摆飞扬，黑发青年的身形在冷风中似乎摇摇欲坠。
听完男人的话，林各知道封喻生今晚不会来了。
“嘭——”
一道强烈的冲击撞向胸膛，五脏六腑都止不住地阵痛，清瘦的黑发青年无法聚焦的眼睛一片空茫，冷白侧脸上狰狞的疤痕分外刺目，他身体往后一仰，重重落入水中。
海面与身体接触的那一刹，后脑勺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咸湿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耳边的轰鸣声尖锐刺耳，久久未决。
不同于之前那道阴冷的声音，这次耳朵里渐渐清晰的是一个温暖而沉稳的男声。
“哥哥，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的。”
是封喻生。
海水彻底漫过头顶，鼻翼处泛上沉重的窒息感，求生的本能使林各不由自主地挥动双臂挣扎，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眼前炸开无数的白沫，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记忆里关切乞求的声音依然如旧。
“哥哥，不要再找林纪言的麻烦，离季沅风远一点，答应我好不好？”
就连封喻生的虚影都显示着他的着急，在往日岁月里，封喻生对林各称得上关怀备至。
林各的意识不断下沉，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犹如自远方而来的战鼓擂擂，声势愈加浩大，震得身体每个角落都在疼痛，灌了铅的身体逐渐溺于深海。
“哥哥，你不像任何人，你就是你，你只是你。”
冰凉的海水与记忆中咸湿的眼泪渐趋融合，两人灼热的呼吸在裹挟着血腥的亲吻中交错。
“哥哥，我爱你，你爱我吗？”
黑暗像一只可怖的巨兽，张开大口吞没了所有久远的回忆，意识弥留之际，只有一丝微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滋——】
【登陆成功！】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Z国，首城。
窗外的喧闹声经久不绝，人声伴着街道上车辆疾驰的声音涌入室内，路灯刺目的光映照在玻璃上格外晃眼。
室内与室外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静，青年从浴室走出，乌黑的额发泛着细密的水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透着十足的冷淡疏离，被热气蒸腾后的冷白皮肤绯色未褪，下颌残留的水痕顺着脖颈滑落，隐没至微微敞开的领口。
林各脑中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闪过，等到回神时，他对自己的曾经一点儿印象也不剩。
【叮——】
【宿主您好，惩罚系统5433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的声音并不是冷硬的机械男女声，他的语调轻轻上扬，听上去极为愉悦。
软萌的正太音在林各的脑中响彻：
【前辈前辈！很高兴和您共事！】
林各，系统空间站虐文组组长，系统代号0101。
上界的员工分为系统和任务者两派，他是最早的那批系统员工。
兢兢业业工作一千年，资历深厚，在职期间的工作效率对所有系统断档式碾压。
按理说上个任务结束后，林各就可以走完退休流程，从此脱离社畜统生。
但很可惜，他违规了。
并且有点严重。
中枢监察官把林各完整的违规录像传到了新任主神那里，年轻的主神千里传音让林各来她办公室一趟。
“0101，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来吗？”
主神金发碧眼，位于代表着万千世界的碎片中央，一身白金制服华丽而干练，无数细小粒子将其托举。
林各借助虚空中悬浮的石阶步步往上，额前几缕碎发随着他走路的姿态被微风吹起，覆上那双冷漠深邃的湖蓝色眼睛。绸带微微束着，银长发在腰际扬起又垂落，勾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被白金制服包裹住的身躯看似清瘦却不显羸弱，林各站在离主神一步之遥的地方，行过礼，才回答神明先前的问题。
“于任务世界肆意实体化，破坏小世界平衡，为宿主提供规定之外的帮助。”
主神满意点头，笑道：“说得很好，但不止这个。”
林各看着她，安静地等待神的下一步指示。
主神抬手划出一道流光，一神一系统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显示屏。
“0101，你近期的违规记录太多了。”
主神长长地叹息一声：“监察官整合了你近十个任务的违规信息，前九个我都帮你压住了，但是你上个任务……”
神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说：“就不能收着点吗？”
主神言语中没有责怪，只有沉重的无奈。
对于林各这种早期系统，主神对他们向来是维护居多，敲打占少数。
可关键就在于，身为系统的林各与任务者出身的监察官素来不和。
“我吵不过监察官。”主神碧绿的眼睛满含歉意，“只能委屈你先去一趟惩罚世界了。”
有些人类在原世界死后会被主神收录成系统或任务者，惩罚世界就是他们的原世界。
所谓的惩罚任务，便是重新经历一遍死亡。
林各颔首低眉：“明白。”
他上个任务放肆过了头，监察官一直等着揪他的小辫子，要是这都没抓到，那对方也太没用了。
“除了惩罚世界，您还有别的事要找我吗？”林各淡淡开口。
如果只是为了惩罚，那位和他不对付的监察官阁下大可直接送他一程。
主神点头：“……有。”
林各洗耳恭听。
“有两个系统工作失误，能量泄露，把自己……”
“嗯？”
主神连连叹气：“把自己炸回来了。”
林各：“……”
系统和任务者的前身多半是人类。
近些年来，愿意成为系统的人类越来越少，愿意成为任务者的人类越来越多，系统这边很多工作都无法正常运行。
形势所迫之下，新任主神只好尝试创造系统，可新生系统远不及前身是人类的系统来的灵活。
“我明白了。”林各面无表情，“我会负责接手这两个系统的宿主。”
默了默，见主神依然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看着他，林各了然：“除这之外，还有别的任务？”
主神伸出两根手指：“还有两个。”
林各无言以对。
主神办公室瞬时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就帮你走完退休流程……”
林各：“这次不骗我？”
主神：“……”
主神汗颜：“不骗你，可以签协议。”
林各勉强同意。
只要能顺利退休，即便主神在他退休前榨干他最后一滴利用价值也可以。
“有个新生系统拿到了你这里的实习资格，我让他成了你的惩罚系统，监管你完成惩罚世界任务，你记得指点一下。”
主神翻阅工作记录簿。
“任务者0412号在惩罚世界重启世界线八次，监管他的系统被他反制电死机了，直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监察部的人无法登陆惩罚世界，监察官也拿那位任务者没办法，你正好和他同一个惩罚世界，所以，就由你来做他的监察系统。”
林各已经习惯了这种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工作状态，全盘接受主神下达的任务。
一神一系统对接完工作，林各正要离开，却被主神突然叫住。
“0101，等等——”
林各刚转身迈了两步，回头问：“怎么了？”
“有个宿主不满系统服务，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检举邮箱，投诉到我这里来了。”
林各短促地叹了口气：“他的诉求是什么？”
“他说……”
“转人工。”
人工统林各的工作热情日益消退，新生系统5433倒是情绪高昂。
小系统在林各脑中放了场烟花，顺带捎上了卖萌的颜文字，附闪光特效的那种。
但林各不吃这套，他找了条干毛巾给自己擦头发，嗓音冷淡：“说话声不要太大。”
【系统5433：o-o】
【系统5433：……好的前辈。】
系统0101是所有新生小系统的模范标杆，作为学院里最出色的小系统，5433才有资格到林各这里实习。
虽然前辈在进行惩罚任务，虽然5433是监管前辈的统，但前辈的身影在他眼中永远高大伟岸！
“当职期间不要叫前辈。”
【系统5433：呜，好的宿主。】
“还有一件事。”林各将毛巾搭回架子上，“计算落点的时候不要选择这种时间。”
载入任务世界发现自己在洗澡，饶是林各也不由得一怔，不过，没在开车或上厕所的时候登陆，倒也算不错了。
【系统5433：嘤，好的宿主。】
“接下来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系统5433在校期间被老师点名的记忆顿时喷涌而出。
【知道的宿主！载入世界线！】
“嗯，不错。”
系统5433又在林各脑中放了两波烟花。
到底是新生系统，还没染上班味儿，被带教老师夸上两句就能高兴成这样。
林各在等待5433加载世界线的时间里，于客厅茶几上找到了原主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几条看不到内容的绿泡泡消息。
林各手指划过屏幕，没打开。
有锁屏密码，但问题不大。
【滋啦——】
【强制破解成功！】
登陆惩罚世界后，很多属于系统的权限自动关闭，但好在他有双重身份，系统最基本的能力还可以使用。
进入主页面的那刻，一条消息倏地出现在林各视线里。
极具冲击力。
【哥哥，今天晚上打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