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是风一般闯进门来的,把自行车往地下一扔,就冲进了灶房倒水喝。

    “哎哟,不是取药去了么,这衣裳咋弄的这脏啊?”

    姜早一口气灌了一大缸子凉白开,才觉得好些:“药没取到,摔了一跤就先回来了。”

    姜五妮顿时把切菜的案板剁的震天响。

    “我说呢回来的这么早,连个药都取不回来,还不如我去呢。”

    姜早没吭声,坐在院子里拿碘伏给擦破皮的脚踝消毒。

    看她那样姜五妮越想越气。

    “不是,卫生院就在那里,怎么就取不回来了,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好好的车不开,你这破自行车趁早扔了得了!”

    “医院排队人多,出了点事我就走了。”

    姜早敷衍着,姜五妮却还在不依不饶:“医院能出什么事?肯定是你嫌麻烦懒得等,我还不知道你。”

    她的阴阳怪气让姜早心头火起,把手里棉签一扔,提高了声音道。

    “都说了人多你烦不烦!改天我再去给你找药行不行?!”

    姜五妮这才消停,嘟囔着:“算了,反正还能吃几天,对了,明天村长家孙子的周岁宴,咱一起去搂席不,刚来喊呢。”

    姜早没好气道:“不去,你也不许去。”

    “嘿,你这孩子,叫你坐席你都不去,现在咋这么孤僻呢,怪不得嫁不出去!”

    姜五妮埋怨了两句,把筲箕重重往她面前的石桌上一扔。

    “把那苞米给鸡喂了。”

    几粒苞米蹦出来溅到了头上。

    姜早贴创口贴的动作一滞,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又看了看满院子咕咕咕,到处啄食的鸡。

    她忽然一扬手把整个筲箕掀翻在地。

    “哦哟,一小把一小把地洒么……”

    姜五妮还在埋怨,姜早已经冲进灶房,拎着一把砍柴的刀快步走了出来。

    “最后一顿饭了,不得多吃点。”

    姜五妮见状不对,手里菜一扔就追了过去:“诶诶诶,你要做啥子哦?”

    姜早随手抓起一只鸡。

    “把这些鸡都杀了。”

    姜五妮急得直跺脚。

    “你杀鸡做啥子哦!我今天春天才刚买的鸡崽!留着下蛋和孵小鸡的!你要是想吃鸡肉了我去街上给你买!”

    “能下几个蛋,还得用粮食喂,我们都不够吃,今天这鸡我必须杀了。”

    “我的天姥姥噢,你是不是中邪了!怎么整天说些胡话,什么粮食不够吃了,家里不是还有几百斤大米吗?!吃不死你个杀千刀的!你就是故意跟我作对的吧,不就是骂了你两句,你就要杀我的鸡……你这个杀千刀的!”

    在姜五妮的连声咒骂里,姜早已经手起刀落,鸡脑袋掉了下来,整个院子鸡飞狗跳的。

    眼看着她又要去抓另一只,姜五妮冲了过来,死死扒住她拿刀的手腕。

    “我这做的什么孽啊!养了个什么东西!十几年不回家一回来就杀鸡杀鸭的,我这是春天才买的鸡苗,就想着养大好拿去卖的,你要是都杀了不如把我也杀了!”

    姜早只想着把人弹开,却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姜五妮就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放学回来忘了割猪草,猪一天没吃饭,晚上姜五妮下地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猪圈,也狠狠呼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扇的她脑袋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已经倒在了地上,蹦掉了一颗乳牙。

    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姜五妮一样,震惊、失望、不解地看着自己。

    姜早扭过头去。

    “今天不管你说什么,这些鸡我都要杀了,留着不光浪费粮食,也是个祸害。”

    母鸡是可以下蛋不错,也可以吃肉,但粮食更宝贵,公鸡每天晨昏都要打鸣,无异于是告诉丧尸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这户有人。

    总有一天,姜五妮会知道,她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她们能更好地活下去。

    姜早抓着鸡的翅膀,把它按到了水井旁边的水池上,脑海里一闪而过了那些狠狠撕咬她的怪物,手里的柴刀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

    姜五妮坐在地上,仿佛这一刀也劈在了她身上一样,发出了哭嚎,摔着手脚,嘴里不住喊着“我的姥诶!我的姥诶!”

    直到月上西头。

    姜早才把最后一只鸡杀完,处理好,整个院子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借着月色把手上的血迹冲干净,混合着淡淡血丝的水流进了旁边的菜地里。

    姜五妮哭嚎了一阵子,自讨没趣,晚饭都没做就进屋去了。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枣儿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别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她跪在堂屋供着的观音像前,不住磕着头作揖求饶:“您看在我诚心供奉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显显灵,驱鬼除灾驱鬼除灾……”

    堂前烛火晃动,观音宝相庄严。

    ***

    夜深了。

    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叫。

    门前的马路上隐约有车声。

    赵婶子拉开门一看,见是自己儿子的车,立马笑脸相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男的进屋把帽子一摘,瘫在了沙发上。

    “别提了,今天去医院出警,可累死个人了。”

    “那饿不,我给你整口面。”

    “再整点肉吧,馋了。”

    “每次从单位回来怎么都跟饿死鬼似的。”

    赵婶子白了他一眼,一边洗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今天看电视,说最近有个什么……什么潘拉多病毒特别厉害,临海市都封城了,听说感染上还会吃人呢!你说会不会传到咱们这儿?”

    “是潘多拉!什么潘拉多!一天天的不懂装懂,行了行了,不吃了,去洗个澡睡了!”

    男的不耐烦起身,神色里有一丝慌乱,站起来的时候把袖口使劲往下拉了拉。

    “不是你说饿了吗?到底吃不吃啊?!”

    回答她的是摔门声。

    “轻点!别把你爸吵醒了!”

    浴室里。

    男的缓缓脱掉上衣,露出了手腕上那两排深深的牙印,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白天的时候他和队友们去卫生院出警,到的时候,那名患者已经咬伤多人了。

    他们从保卫处拿了防爆叉和盾牌冲上去,四个壮汉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人拷住。

    队长起身接了个电话。

    “什么?要把人送到市传染病医院去隔离?被他咬了的都要送?!为啥啊?我们所里就这么几个人走不开啊……”

    “走不开你就亲自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卫健委通知,你照做就行了!”

    他按着发病男人的肩膀,就是这么一恍神的功夫,男人猛地回过头以一个脖子极度扭曲的角度给了他一口。

    他猛地弹了起来,惊魂未定,喘着粗气。

    队长回过身来看他。

    “怎么了?”

    “没……没怎么。”

    “都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几个队员纷纷摇头。

    他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也摇了摇头。

    “那就好,被咬到就麻烦了,老王,老赵,跟我去市里送几个人。”

    “我……我就不去了吧,我妈这几天不舒服,让我早点回家。”

    “瞧你这点儿出息!”

    男人把花洒打开,用拇指疯狂搓洗着,试图冲刷掉被咬的痕迹,可直到皮开肉绽,也于事无补,最糟糕的是,他感受不到痛觉了。

    良久之后,他终于放弃了,痛哭着把头埋进了掌心里。

    ***

    “给,吃吧。”

    姜早做好了饭,端着碗进了屋。

    姜五妮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菜?”

    “土豆烧鸡。”

    姜五妮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她。

    姜早放下碗:“爱吃不吃。”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屋里就传来了碗盏碎裂的声音。

    姜早端着碗在院坝坐着乘凉吃饭。

    “脾气还挺大,以后你想吃都吃不到了。”

    ***

    “吃饭了。”

    赵婶子在院子里接连喊了几声都没回应,她看着漆黑的房间,嘀咕着。

    “咋不开灯呢,别是睡着了吧。”她说着就要回厨房,想了想不放心还是给儿子端进去吧。

    赵婶子掀开卧室门帘,一边在墙上摸索着开灯:“起来起来,吃了饭再睡,你那胃病不想好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她摸到了一截冰凉渗冷的东西,像人的胳膊,不对,是死人的胳膊。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

    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缓缓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她试探着喊了一句:“儿子?”

    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砰的一声,赵婶子手中的碗砸在了地上。

    一道血线喷涌而出。

    另一间房里传来动静:“死婆娘,都几点了还不睡,儿子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