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辈子做完心脏移植手术后,胸口处留下的伤疤比容冽脸上的疤恐怖多了。

    只是古代常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观念,也觉得脸上有疤会影响自己的面相命格,严重的甚至会刑克亲人,而这有疤之人若生在皇室,那基本等同于失去皇位继承权了,难怪容冽会被送来异国当质子。

    “翎公子。”谭乐搀扶着曲月翎的手臂说,“外面日头毒辣,奴扶您回轿子上歇着吧。”

    曲月翎应了一声“好”,转身回轿前,他又回了一次头。

    但树下少年已没了踪影。

    “我刚刚见他手上有伤。”曲月翎驻足顿步,侧首对谭乐道,“你去我库房里拿两盒愈伤药膏,送去给他吧。”

    虽然一开始,他是由于将容冽错认成男主才出手相助,可即便曲月翎早就知道容冽不是男主,碰上刚刚那种情况,他还是会选择出手帮忙。

    一是不忍心对霸凌行为视而不见,二是做这件事对自己也有好处——他要在皇帝和男主梁初景那捏的是慈父人设,如果他看到容冽受欺也无动于衷,那这个人设还有什么说服力?

    两盒愈伤药膏要不了几个钱,而且从系统那里,曲月翎知晓了原主“受宠”的真正秘密,只要他不干刺杀皇帝或是预谋造反的杀头大罪,皇帝是绝对不会厌弃冷落他的,二皇子也并非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曲月翎不怕得罪他。

    但宫人们不知道曲月翎心中的弯弯绕绕。

    谭乐只懂为他抱不平:“可是翎公子,他都没记着您的好心好意,方才还推了您,差点害您险些摔倒……”

    曲月翎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他猜测容冽那时下意识推开自己,应该是因为少年不想被他拨开头发,露出墨发下的疤痕。

    这种心情不难理解。

    毕竟从宫人们的话中就能明白,容冽平日里因这道长疤肯定没少遭人冷眼,今天又受了二皇子欺负,心情一定绷得很紧,会出现这种应激反应太正常不过了。

    曲月翎说到底也不是刚满十八岁的青年,他年轻时的刺头棱角早被几年的社畜牛马光阴给磨圆了。

    所以他朝谭乐摆摆手:“容殿下还是个孩子,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再者……”

    曲月翎话音微停,弯唇笑道:“那孩子劲劲的,像我……”

    ——弟弟。

    最后这两个字曲月翎没完整说出,因为原身是小宛最小的皇子,他没有弟弟。

    于是他的话在宫人们听来,就是越妃在夸容殿下像自己——别说,那股子倔劲确实有点儿像。

    容冽一个被母国放弃,再无登基可能的疤脸质子,早该收起那副天潢贵胄的傲骨了,但他始终不愿低头折节,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底气,纵使常被欺侮,也绝不肯在二皇子面前收敛半寸锋芒。

    而曲月翎呢?

    他假扮成女子,顶替亲姐曲月珠嫁入卫祁皇室,被揭穿后当谦逊低调些,可他偏偏在宫中张扬至极,脾性娇纵,乖戾不驯,简直人见人厌,浑然不考虑万一日后自己失势了,又该怎么在宫内求生。

    真不明白陛下究竟为何如此纵容着他……哦,不,越妃今日没有胡乱傅粉施朱糟蹋自己的脸蛋了。

    倘若陛下曾经见过越妃不施粉黛的模样,那越妃深得帝心的原因就不难猜了。

    想到这里,抬轿的宫人忍不住悄悄抬眼,想透过轿帘,窥望一眼青年的模样。谁知就是这一瞥,宫人们发现青年软倒在轿里,不知晕倒多久了。

    连曲月翎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

    宫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抬回栖月宫,又匆匆去请太医,忙得连狗都来不及找了。

    等到曲月翎恢复了意识醒来,天都已经黑了,屋内飘着一阵浓郁清苦的药味。

    “……爱妃?”

    一道温柔儒雅的男音将曲月翎的视线从头顶碧绿色的帷幔上拉回。

    听到这个叫人惊悚的称呼,曲月翎也蓦地扭头望向身侧,一个身穿金白帝袍,面容俊美,周身隐有威仪之气的男人坐在床侧,视线紧紧凝着他的脸庞,目光恍惚中又透出些怀念和痴迷的情绪。

    “爱妃,你醒了?”见曲月翎没有反应,他又问了一遍,胳膊也抬了起来,像是想握住曲月翎的手,“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曲月翎轻轻张唇:“……陛下?”

    曲月翎的嗓音秀润,声线柔和,出口的词句都像情人絮絮低语时的呢喃,娓娓动听,但始终与女子不同。

    所以皇帝梁怀徽听清他的声音后,眼中的恍惚立刻就消失了,刚举起了胳膊也重新放了下去,只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曲月翎:“是朕,朕今日听宫人们说你晕倒了,就立刻过来看你了。不过月翎……”

    “你入宫小半月了,朕还是第一次看清你的脸,你长得……”

    话至中途,梁怀徽的视线又飘回曲月翎脸上,重新变得恍惚:“真像你姐姐啊。”

    ——这便是原身圣恩不断的倚仗。

    梁怀徽登基之前,曾在小宛有过一段质子经历,他在小宛与假扮成平民女子的曲月翎的亲姐姐曲月珠相识相恋,并许诺日后若能回卫祁,必娶曲月珠为妻;若不能回卫祁,那就在草原上与曲月珠携手一生。

    可那时的梁怀徽早已有了皇子妃和侧妃,甚至都儿女双全了,因此梁怀徽回卫祁后,并未践诺。

    直至小宛新帝登基,为稳固皇位与卫祁要联姻时,梁怀徽才知晓曲月珠原来是小宛的公主。

    他欣喜万分,以为这是上天赐予他和曲月珠破镜重圆的良机,便同意联姻,给了曲月珠妃位之尊,还以民间的娶妻之礼,让曲月珠凤冠霞帔进宫。

    不料“新婚夜”红盖头一掀,新娘成了新郎——来联姻的“公主”竟是曲月珠的亲弟弟曲月翎!

    梁怀徽本欲发怒,但曲月翎拿出了曲月珠的亲笔血书。

    曲月珠在血书中写道:自己对梁怀徽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已无药可医,可她依然深爱着徽郎,生死不改,临终之际,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胞弟曲月翎。

    曲月翎自幼患有心疾,体弱多病,而小宛皇室斗争严重,她担心弟弟留在小宛会被他们狠毒的皇兄弄死,正好弟弟一直以来也默默深爱着徽郎,所以她想让弟弟代替自己入宫,让弟弟接替自己继续爱着徽郎,也恳请徽郎善待她唯一的弟弟,无论弟弟做了什么坏事,都请徽郎念在她的份上,留弟弟一命。

    梁怀徽原本就对曲月珠深怀愧疚,再一看这字字泣血的临终血书,哪还发得出火呢?只能依照曲月珠的遗书,对曲月翎百般纵容。

    然而他能给曲月翎无上的荣宠,却给不了曲月翎肌肤相贴的临幸,毕竟……曲月翎再美,也始终是个男人,更别说曲月翎之前爱用脂粉糟蹋自己的好脸,根本看不出美或不美。

    梁怀徽实在是接受不了男人,曲月翎默不作声时,他还能看着曲月翎的脸骗骗自己,曲月翎一说话……

    “月珠她是个好姑娘……是朕负了她。但月翎,你放心,朕绝不、绝不……”梁怀徽咬咬牙,深吸一口气狠心道,“绝不再负你!”

    曲月翎:“……”

    曲月翎望着皇帝梁怀徽嘴角扯出的僵硬笑容,真想嘴贱毒舌来一句“要不您还是负了我吧,看您经验丰富,也不差再渣这一回”,但也只能是想想了,他还得靠皇帝给自己撑腰在宫中生活呢。

    再说了,皇帝对他没兴趣也好,有兴趣他才得苦恼呢,他还搞不懂曲月珠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渣男,甚至为了渣男相思泣血而亡。

    而这个渣男此刻还自诩深情温柔地“安慰”着曲月翎:“朕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丽妃她性子直,脾气虽不太好,可心地不坏,孤已将她禁足,你也别怪她了。哦,还有容冽,他冲撞了你,害你摔倒,朕也罚过他了……”

    “……啊?”曲月翎听完就愣住了,连忙解释,“陛下,丽妃姐姐她今日只是来我宫里坐了会儿,和我说了说话,我们……”

    ……最多还摸了下手。

    搞不清楚谁绿谁,不过现在他们俩都坐在绿顶之下,很是应景。

    但曲月翎也一咬牙,嘴硬道:“我们别的什么也没做,陛下为何要禁足姐姐?还有容殿下,我今日并未摔倒,何来他害我一说?我晕倒是受了暑气,和旁人无关。”

    梁怀徽却摇头叹道:“朕的月翎真是心善,可朕答应了你姐姐,立誓一定会善待你。太医说你这身体得静养,受不得气,往后你再受什么委屈,只管来告诉朕,朕绝不姑息!所以你也不必再为他们说好话了,安心养病便是,朕……”

    说到末尾,皇帝梁怀徽下意识又想去牵曲月翎的手,大概他安慰别的妃子时也常这么做,都成习惯了。

    可曲月翎是男子,所以快碰上时,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改为隔着被子拍拍曲月翎,再像是下定了什么重要决心,又咬咬牙说:“朕今晚陪你!”

    “咳……咳咳!”

    曲月翎被他的话吓得呛到,霎时捂着心口咳了起来,双颊因窒闷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月翎,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见状,梁怀徽也被曲月翎吓到了,皱着眉就要喊太医。

    曲月翎赶紧摆手,佯装虚弱轻声道:“是有些不太舒服……陛下,我把病气过给了您,您今晚还是去别的姐姐那吧。”

    梁怀徽瞬间也抚着心口松了口气:“唉……朕的月翎还是如此体贴。也罢,你对朕一往情深,孤今晚留在这,怕是会让你魂牵梦萦,扰得你睡不好觉。”

    曲月翎:“……?”

    这皇帝什么毛病?

    喜欢演戏,装深情装上瘾了是吗?

    曲月翎听着梁怀徽的话,觉得他才要去找太医看看脑子。

    不过梁怀徽是真认为自己情深似海,怕曲月翎吃醋,他还体贴道:“朕今晚也不去别人那儿了,就回紫宸殿批折子。月翎,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梁怀徽擦着额角的细汗走了。

    他离开后,曲月翎也擦了擦额角无语的虚汗,准备把系统叫出来打听一下自己白天晕倒后都发生了什么。

    等等……

    曲月翎记起来了,自己的狗系统好像还在冷宫里等着他去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