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我需要先批评一下你。”菲拉靠在椅背上，手指点着嘴唇。
“从案发到现在，我听到你自称‘尘民’已经不下三次，从前你不会这样，不要被莫须有的‘分类’影响自身。
我们精灵中有许多人喜欢人类哦，只是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导致我们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在精灵眼里，你们人类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觉醒天赋魔法者还是尘民，都是庞大又短寿的物种。”
“呵呵，这似乎没法安慰到我。”
“不管怎样，我是因为你才决心融入人类社会，自你出生后就一直住在你的庄园附近。”
卢西卡点头：“我猜到了。”
但面前的精灵变成人类模样也有三十来岁，再怎样也不像认识自己的样子。
“难道您真的认识我母亲？”
“前不久我们讨论过，我真的不知道谁把你扔在这树下。要说认识，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
大概我们之间属于某种意义上的久别重逢吧。”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就因为莫须有的“久别重逢”，菲拉在赫菲斯托斯庄园旁的鸾鸽街申请了定居——
她才是第一个发现共生树下婴儿的人，那天她是来共生树偷橡果的。
也是她抖动翅膀洒下听话粉，把赫卡特引来这儿。
那天是3316年8月12日，也是皮提亚等人来庄园为孩子们巡梦的日子。
这天便顺理成章成为肉嘟嘟的卢西亚的生日。
看着忙碌的人类，菲拉很不甘心，明明是她第一个捡到这孩子。
回想那对一红一褐的异瞳好奇地看着自己止住哭泣，
菲拉决心住下，就像家族中的姨姥们一样偷偷加入人类社区。
后来，她通过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深刻了解，成为远近闻名的侦探。
不过除了年迈的治安署长，没人知道她是精灵族。
她也没告诉署长自己留下的原因。
她时刻谨记家族中其她精灵的话：“人类这个物种天生狡猾，为求得魔法和长寿，
会许你美好的生活，用感情谋夺你的信任，最后残忍杀害你。
千万不要与她们交心，不要成为朋友，精灵和人类永远没办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精灵族是长寿种，在她们古老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无数次遭遇大屠杀。
只有这次，她们与人类和平相处了三千多年。
但这仍旧不够让她们再次信任人类。
菲拉郑重其事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与署长表面友好合作，实则保持边界。
卢西卡4岁时走失，是菲拉独自找到的。
那天幼小的卢西卡一人走出庄园，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
大家就好像同时被什么东西迷住眼睛。
后来菲拉像往常一样变回精灵体来庄园看孩子，刚飞进大门就意识到不对劲。
庄园没有卢西卡的踪迹！
3319年底，戈娅大陆北风萧瑟，呼啸的风雪砸在屋顶和地上，如果不在4小时内找到她，只怕凶多吉少。
更何况庄园的后山上还有熊。
万一它们从冬眠中醒来，看到一个孩子独自走在山间……
菲拉不敢再想下去。
她顶着风雪找了三个小时，几乎要拔光沿途的枯枝，终于在距离庄园100英里的矿道深处找到卢西卡。
4岁的小姑娘正抱着一整块琥珀酣睡。
菲拉松了口气，抖落身上的积雪，叫醒卢西卡。
朦胧间，卢西卡看到传说中的精灵。
她只有当年的卢西卡脸那么大，橙黄的翅膀落下亮闪闪的魔法尘埃，一头橙色头发把整座矿洞照得犹如白昼。
没人知道那天是谁把卢西卡带过去的，一个孩子无法在短时间走100英里。
卢西卡几乎什么都不记得，她只知道自己想为皮提亚妈妈找到最完美的生日礼物。
没什么比巨型琥珀更适合她。
后来赫卡特和皮提亚二人一直抱着卢西卡，向新鲜的萝卜和柑橘祈祷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如果不是初出茅庐的布雷兹解开她们身上的魔法，众人发现卢西卡的失踪，大约会等到她死去以后。
那时的布雷兹刚满14岁。
卢西卡只记得是一位侦探小姐背自己回家的，至于那只精灵，大概是梦吧。
总之那是菲拉第一次以侦探的装束出场，从此奠定了她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不过这件事查了许久也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只是之后的每个冬季，仲黎城都会特别注意孩子们的安全。
“话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头绪。”想起往事，菲拉满脸遗憾。
“我一直记得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只是没想到您还是那只精灵。”
想起自己从未向3英里之隔的恩人表达过感谢，卢西卡的脸上就一阵发烫。
更何况这些年对方一直在背后“保护”自己。
“别往心里去，”菲拉摆摆手，“我今天现身不是为了跟你叙旧的。”
她起身走到孩子的床头，举起红宝石铜镜放在自己与孩子之间。
“您在照镜子？”卢西卡满脸疑惑。
“嘘，这是我的法杖，我在根据她的面部肌肉走向，分析她的内心。”
“噢……”卢西卡信步绕到床的另一边，菲拉的铜镜此时变成了放大镜。
于是卢西卡端起床头的水杯浇在手上，接着把孩子的小手包在掌心。
“你这是？”菲拉透过铜镜好奇观看这一幕。
卢西卡没说话，闭上眼安静感受身前孩子的情绪。
“她在哭，在害怕。”
菲拉皱眉：“我在窗外看到她发病时，脸上明明是狂热的渴望。”
“是不是嘴里喊着《圣典》和‘神明’之类的话？”
“没听清，你可以问问那几位老师。”
卢西卡点点头：“事情开始得太突然了，从海伦娜死亡到嬷嬷和孩子相继变得不正常，一共之用了三天时间。”
菲拉沉声道：“只有一种东西能做到。”
“什么？”
“瘟疫。”
卢西卡愣住：“可医院的检查结果表明她们的血液中没有任何蠹素。”
“有些「瘟疫」不需要□□就能传播。”
菲拉转过手中的铜镜给卢西卡看，一个信封徐徐展开。
【亲爱的菲拉，对于人族的事我们感到很遗憾。
你的族姥查过历史，在万年前的史前人类中也发生过这类事。
那时的人类相信布鲁星存在神明，因此献祭牛羊以及……人类自己。
直到她们对星球的掠夺越来越疯狂，一场大战后发现精灵族的存在。
那时她们称呼我们为「精怪」，认为我们的血液能够延年益寿。
因此一场大规模的捕杀开始了。
可不同种族的血液相容，只会引起各种危险的并发症。
人族因此一蹶不振，文明衰落。
因身体无法抵御普通蠹素，各种传染病纷至沓来，人类数量急剧减少。
令人想不到的是，她们从此更加信奉所谓神明，即使是冷冰冰的硅基生物也会被奉上神坛。
她们完全忘记劳动和自身的价值，战争和传染病接踵不断，科技完全停滞。
人族苟延残喘了七百年，最顶尖的科技也还是做不到去外星球定居。
后来她们死在这儿，布鲁星。再后来，星球重启，人类进行了长达七千年的沉寂。
这一切都源于她们的信仰，不信自己，而去相信莫须有的幻想。
亲爱的菲拉，不要跟她们走得太近，族姥让我告诉你，尽快回到托尔山的森林中。
近来我心绪不宁，总觉得会出大事，果然人族再次爆发这类传染病。
回来吧我的女儿，如果再次重演历史，她们会让精灵族彻底灭绝。】
卢西卡看完后脸色十分不好：“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历史。”
“新人族的历史短暂，许多文明只剩遗迹，不了解也正常。”菲拉似乎每察觉到面前少年的尴尬。
卢西卡换了话题：“那这个「传染病」的传染机制是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没有事？
如果是跟自身魔力有关，我作为尘民应该被感染，可赫卡特有事我却无事，这很不科学。
如果是年龄，每个年龄段的感染者都有……”
她在房间内焦虑踱步，同时烦躁地把手插进红发中。
“我想不通，菲拉女士，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菲摩挲下巴：“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种事不是你能解释的，需要各个岗位的人类配合。
嗯，你们人类不是喜欢讲故事吗？
我怀疑这种传染病，就像故事常说的那种长前尾的觋做的事，
给人类念咒语，让她们变得没有思想，然后走上山成为自己的虜隶。”
“你是说，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传播？”
……
半天没听到回答，卢西卡转头发现菲拉不知何时变回精灵，躲进柔软的被子。
门开了，育儿老师们推着车进来：“卢西卡，给你带了些食物加餐，庄园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多吃点。”
打开餐盖，香气扑鼻。
涂蜂蜜和丁香的羊排、椒盐野猪肉、豌豆甜菜汤以及涂了干酪的黑面包。
顾不得其它，卢西卡大快朵颐。
“慢点吃，医院那边来消息了。”
卢西卡顾着腮帮子，嘴周油汪汪的：“怎么说？”
“她们检测到人体基因发生根本性改变，似乎是线粒体变短了，具体的结果还需要验证。
本想让我们通过共生树联系其它城邦，也不知怎么，树的能量好像不够用了。”
卢西卡风卷残云后站起身：“我去看看。”
走前不忘挪到床前带走了菲拉。
“菲拉女士，您怎么这么胆小？”没人的地方卢西卡小声询问。
菲拉坐在她手心擦着额头：“陌生人很可怕，你不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