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夜色中疾驰，街灯亮起，在车窗上投下流转的光影。
林芳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予琢心底激起圈圈涟漪。
警方在张顺良手机里发现了一张谭婳和他出入酒店的照片。
还有其他私密照片……
而那些其他照片又和半个月前的林毅狗仔意外坠楼事件中的偷拍群的照片一样……
但那张出入酒店的偷拍照，警方没在群里看到过……
陈予琢低垂着头在脑海里梳理着林芳说过的话，额发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她眼中瞬间掠过的锐利寒光。
在发现偷拍群后，她第一时间让周南混进群，除了彻底删除群里她的照片外，还在后面清理了对谭婳不利的东西。
周南做得足够干净，没留下任何指向她的痕迹。
但现在，这个被删除的“空白点”本身，却成了警方眼中的疑点，反而将调查引向了更深处。
甚至看起来让警方距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了。
车厢内一时只有耳边越发尖锐的警笛声。
陈予琢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不停抹搓手背。
她需要知道警方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思路又延伸到了哪里。
她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陈予琢抬起头，脸上已恢复成一种带着担忧和困惑的平静。
她目光投向驾驶座林芳的背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车内噪音，“林警官，你刚才提到林毅坠楼案里的偷拍群……”
“这和谭婳的事，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被牵扯的，她是受害者，不是吗？”
她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不解其意的单纯询问。
林芳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对朋友的关心很自然。
便解释向她道：“哦，其实应该没什么直接关系。主要是张顺良手机里那些照片的来源蹊跷。”
“我们目前的重心，还是放在查清张顺良这条线上。”
“毕竟他是直接伤害谭小姐的嫌犯，只是他现在死了，很多事情从他身上挖清楚，太难了。”
“我们只有先问问谭小姐得到一些消息。”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他的人际关系和经济往来之类的。”
陈予琢听到林芳说调查重心在张顺良身上，心底紧绷的那根弦松动了极其微小的一寸，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
还好，警方暂时还没把谭婳和林毅案做更深的捆绑，至少明面上如此。
那她也还没暴露。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落下，林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带着些许烦躁地开口：“不过说到林毅那个案子，真是够麻烦的！”
“我们顺着线查下去，想找出当初是谁雇佣林毅去偷拍新城区那些不规范施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个交易的源头账号是个空号！是黑客伪造的！”
“跟林毅联系交易的人，手段相当老练，反侦察意识很强，痕迹抹得很干净，我们暂时还没找到突破口。”
“上面催这个案子催得跟什么似的！”
“催这个案子?难道林毅身份特殊?”陈予琢皱眉，事情好像棘手了。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林芳摇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抱怨和疲惫。
“那倒不是，是因为林毅意外坠楼的地方是在新城区，而且是那位刚上任的市长重点抓的形象工程区！”
陈予琢提起的心落地，这事之前水果店的老板也和她提过，那个阿姨颇为推崇新市长，她还有印象。
但她之前并没在意，更没有想这么深。
这样看来，她之前选的那个“理由”是个祸端了。
“现在出了这种事，上面压力巨大，搞得我们最近焦头烂额，连轴转。这次谭婳和张顺良的事……”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林毅那个案子提供了一个新的调查方向吧，毕竟都牵扯到偷拍和照片。”
陈予琢的心又猛地一沉。
林芳看似无意的抱怨，信息量却极大。
新城区…新上任的市长…工程区…上面催得紧……新的调查方向……
她瞬间明白了警方更深层的怀疑方向——他们是在怀疑张顺良背后的人，而张顺良是林氏集团的人！
林氏集团盘根错节，但主家如今人丁稀薄，林晚星是唯一的继承人。
林家本身并无人在政界担任要职。
但……与林家关系紧密、甚至有着千丝万缕利益捆绑的归氏集团则不同。
归家从政者颇多，在本地乃至更高层面都颇有影响力。
如果雇佣林毅去拍那些不规范施工照片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位新上任、力推新城项目的市长制造麻烦、抹黑政绩。
那么归家，确实既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足够的手段和人脉去策划这种隐蔽的行动！
警方显然已经开始将林毅案和涉及林家（更可能是归家）的利益冲突联系起来。
而张顺良的死和谭婳牵扯出的照片，恰好成了他们试图撬开这个链条的一个新切入点。
新的证据……
这个认知让陈予琢感到一阵寒意。
不可以。
不能让谭婳被卷入其中成为突破口，更不能让警方的视线继续在林家和归家这条线上深入。
他们两家根本没做过这个事，如果被牵扯进来，她面临的将会是三方不同势力的调查。
到时候，就真的走上绝路了。
绝对……不可以。
陈予琢擦掉脸上渗出的冷汗。
张顺良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最好的挡箭牌，就让这件事在他身上了断吧!
一个念头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压下内心的躁动。
陈予琢装作只是出于对朋友隐私的关心，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林警官，你刚才说在张顺良手机里发现了谭婳的私密照片……”
“那个被你们挑出来说没在群里看到的，酒店出入的照片，是只拍到了谭婳的身影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恰到好处地符合一个关心朋友名誉的人该有的反应。
林芳虽然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特别问这个细节。
但联想到她与谭婳的关系，以为她只是在担心朋友照片的传播范围，便如实回答道:“哦，那张照片是拍到了张顺良和谭小姐两个人一起进入酒店走廊的身影。”
“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那张照片只在张顺良手机里发现，偷拍群里其他人手机里并没有，我们猜测也许没有流传过。”
她顿了顿，强调道，“但其他那些更私密的照片，倒都是只有谭小姐一个人的。”
陈予琢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了然和忧虑混杂的神情。
她当然知道那些照片内容，她问的目的，就是要让林芳再次清晰地确认“照片里有张顺良本人”这个事实。
然后让林芳联想到一个可能。
“原来是这样……”
她低语了一句，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追问，引导的意图更深了。
“那……张顺良手机里只有谭婳一个人的私密照片数量多吗？都是什么类型的？他……怎么会存了那么多？”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厌恶。
林芳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物证报告。
“数量确实不少，角度也很……私人。都是谭小姐单独一人的，看背景像是在一些私密空间或者换装间之类的偷拍。”
“从清晰度和角度看，不像自拍，明显是专业偷拍设备拍的。”她说出这些时，语气也带着对受害者的同情和对犯罪者的鄙夷。
陈予琢安静地听着，心中冷笑。
如果那个偷拍群里曾经有谭婳的私密照，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张顺良这个畜生雇人拍的。
而那个被雇的人，技术专业，手法隐蔽，时间点又吻合……
林毅作为专挖隐私的狗仔，嫌疑最大！
他很可能就是张顺良雇佣的偷拍者。
群里没有那张“双人照”……也是早被周南删除过的。
不对……
陈予琢一愣，倒吸了一口气。
周南之前和她说的是在林毅手机里发现的出入酒店的照片。
群里也许本来就没有。
就在这时，林芳似乎也顺着陈予琢的问题想到了什么。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皱了起来，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之前被他们警方忽略的矛盾点。
她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群里没有的照片，张顺良手机里却有……除了是被早早删除掉，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就是源头雇主……”
“而林毅跟踪谭小姐时恰好……”偷拍到了两人入出酒店的合照?
合照……酒店……
出轨!
她的话音停住了，显然那个猜测在她脑中成型了——是林毅做了那件事。
他很可能用那张拍到了张顺良和谭婳在一起的照片勒索了张顺良！
所以那张照片才只在张顺良自己手里，而没有在群里公开流传！
勒索……杀人动机……
这个念头让林芳心头一跳。
她没有立刻把这个大胆的推测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突然问后座的陈予琢。
“对了，陈小姐，你对张顺良这个人了解多少？除了谭婳小姐告诉你的那些，你还知道别的吗？”
“比如他的背景、性格，或者……他和他妻子的关系？”
陈予琢心中了然，知道林芳已经开始顺着她引导的思路，将张顺良和林毅联系起来，并怀疑张顺良被勒索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茫然和努力回忆的表情，摇摇头。
“我……我其实不怎么了解这个人。知道的那些，也都是之前谭婳跟我聊天时偶然提起的。”
“好像……听她说，张顺良是入赘到他老婆家的？他老婆家似乎挺有背景的。”
“我想着，张顺良他能力一般能有今天在圈里的地位，成为知名导演，很大程度上大概也是靠他老婆家里的关系和扶持。”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只是听说和猜测”的不确定感，却精准地点出了张顺良依附于妻子及其背后势力的关键信息。
为林芳的“勒索”猜想提供了“被抓住把柄”的杀人动机基础。
况且，张顺良这个人对他的事业极为重视。
他在这次直播事故中得罪了林晚星，在加上热搜的“全民请辞”，他的导演事业已然走向断头路。
陈予琢应该早点想到这个的，张顺良在绝望之下寻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他才会来到谭婳家附近，也许是抱着拉上谭婳一起死的念头。
这畜生!
“这样一想，我也有错。”
“哦?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次直播张顺良算是得罪了林家，他的导演生涯怕是要走到头——”
等等……
她不应该和林芳讲这个的。
林芳是妈妈的朋友，她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
但来不及收回那些话了。
“直播?诶～我想起来了，谭婳和张顺良都是一个叫《追光少女》的选秀节目里的人吧？”
“一个是选手，一个是导演。”
“陈绪，你和谭婳认识，你也是节目的选手吗?”
“我怎么没在资料看到你的名字？姓陈的选手倒是有一个。”
“嘶~叫什么来着……”
林芳摸着脑袋，极力回想着之前同事发来的资料，猛得拍了下方向盘。
“我记起来了，是叫——”
“——陈予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