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醒醒!说好去别处巡视,怎地又跑这树洞打盹了?”
司卿玄只觉脑海里嗡嗡作响,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入目是一张苍老削瘦的脸,正没好气地盯着他。
司卿玄喃喃:“我不是死透了吗?”
“什么死不死,你胎都投不了,起来跟我干活去。”
说罢,老人伸手欲来拽他。
这一拽,司卿玄腰上堆着的东西滚落一地,接二连三的咚咚声扯回几缕司卿玄的神智。
司卿玄低头看向散落在地上的灵石灵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问:“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天元572年,你问这个做什么,”老人话说到一半顿住,讶异道:“你不傻啦?”
“我……”
晦暗的过往刹那间纷涌而至,铺天盖地的血色在司卿玄记忆深处肆意翻涌。
他原是天衍山首席弟子,自幼天资卓越,在青溟君拂华座下长大,仙门魁首太微元尊亲授道法,不过百岁修为已至化神,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直到师祖遇害当晚,司卿玄被下药导致失控暴露天魔血脉,有人说看见他出入师祖殿内。人魔向来不合,于是所有解释都是徒劳。他用仅存的理智冲破围堵逃回魔域,度过了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岁月。
后来所谓正道设计杀害他父亲,他彻底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就连师尊青溟君亲自来寻他,也被他强行扣在魔域。
嘶喊声,咒骂声,痛斥声。
说他弑祖叛逃不得好死,说他魔性难改祸害众生,说他有违人伦囚禁师长。
还有人说:“司卿玄,把将明给我。”
嗓音疲惫清冷,当胸穿过司卿玄的胸膛,徒留鲜血淋漓的空洞。
天元272年,仙门百家联合妖族围攻魔域,青溟君拂华交战魔尊司卿玄,终取魔尊性命,使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而早该魂飞魄散的人,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要让修真界知晓,必定闹得天翻地覆。
司卿玄动了动干涩的眼眸,环视四周,却见四面八方皆是泛着雾气的寂寂河水,唯有他脚下这块土地可落脚。
“这里是忘川,魔域与人界交界之地,”老人道,“我是这里的摆渡人,你呢,是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诶倒也不能说是鬼。”
老人细细打量司卿玄,连连称奇:“居然有阳气了!不久前还见你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既不是人,又投不了胎,只能天天跟着老爷子我摆渡。”
司卿玄忙问:“您是忘川的摆渡人?那您可知晓我为何会徘徊此地,魂魄碎成那样还能来忘川么?”
“我是摆渡人,又不是百晓生,是你自己突然闯进来的,要说你魂魄碎是真的碎,但这些年在忘川随我摆渡,许是积了不少阴德,慢慢也凝实了不少,就是神智还像个稚儿,话也不爱说。”
“但你这样也没法投胎啊!”老人苦恼,“老爷子观你俗世还有未了之事,天不收你,我没法渡你过去,你还阳吧!”
司卿玄听此,渐渐攥紧手心,他确实有未了之事,师祖于他有恩,他却遭人陷害背负弑祖之名,到最后一个亲近的人都留不住。如今有了为师祖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必不可能错失。
司卿玄拱手:“多谢您这些时日对司某的照料,司某感激不尽。”
老人敷衍的点了点头,随手摸出一个灵袋,将地上的灵石灵丹全捞进去,又摸了摸,掏出本半旧不新的《修真见闻》连着灵袋一并丢给司卿玄。
司卿玄接过沉甸甸的灵袋,有些受宠若惊:“谢谢您。”
老人摇摇头:“不必,就当是这几百年你给我做工的报酬,前路未卜,你且珍重吧。”
司卿玄深深望了眼魔域的方向,转身踏入人界。
等人看不见了,老人才沉沉叹气:“每回那人一来就躲起来,却偏偏宝贵他带来的东西,也罢也罢,这世俗的恩怨老爷子是看不懂喽。”
––
人界最临近忘川处为燕州,乃仙门百家之首天衍山所管,最是繁荣昌盛。
燕州街上人群摩肩接踵,还有不少妖族混迹其中,看来联手围剿他后,妖族日子过得还不错,搁以前妖族的影子都难见到。
司卿玄一边翻看册子,一边留意旧时菜品不错的客栈。
册子破是破了点,记载的修仙界大事倒是很全面。
自他身死,一直觊觎魔尊位置的几位城主按捺不住争夺起地盘,久而久之,魔域分成六座城池,内斗跟家常便饭一般。而妖界势起,又与仙门关系越来越好,魔域渐渐被孤立,但碍于魔域底子牢固,妖界并未对它针对的太明显,不过排斥和忽略是肯定的。仙门更不用说,自从千年前那一战以来,和魔域的纷争就没停过。
在司卿玄低头看册子没看路以致第五次被人撞到后,他抬眼看向人群,内心泛起嘀咕。
人也忒多了,以前燕州人没这么多的。
司卿玄绕到一个摊贩面前,问道:“兄台,燕州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吗?人如此多。”
摊贩解释:“这不临近天衍山百年一次的弟子大选嘛,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天衍山,燕州这几日热闹得很。”
真是老天给机会,司卿玄正愁怎么混进天衍山,这么一来省事不少。
他得借这次大选入选亲传弟子,亲传弟子相较其他弟子权限更大,便于出入重地,凶手胆敢对师祖下手,说明他有足够底气在内门来去自如。
成为亲传弟子需在选拔中拿到前十的名次,极品灵根千年难遇,他极品火灵根一出,势必引起被有心之人联想。
好在来之前他给自己乔装了一番,昳丽的容貌变得尚且算作清秀,一身朴素黑衣,火灵根伪造成金灵根,原本半步渡劫的修为压至金丹中期。
不知不觉间他已行至天衍山脚下,许多修士都选择住宿在这,只是更近些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看不见尽头的修仙路就多了些盼头。
天下渡劫期大能堪堪五位,其二皆出自天衍山,有此等前辈指点迷津,怎能不叫人心向往之。
司卿玄也是头回参与这种热闹场合,拂华对他管教严厉,除了仙门大比他身为首席弟子得出场给宗门挣个脸面,其他时日都待在岁寒山修炼。
他来的晚,大多客栈已经人满为患,问了好多家才问到一间空房,正好还是他以前常来光顾的一家。
店小二两手捞了好几个盘子,腕上还挂了坛酒,泥鳅似的绕在酒桌间,嘴里不忘招呼司卿玄:“这位道长您是在堂内吃还是我给您送上去?”
司卿玄瞥见大堂内有说书先生,他以前常听师妹师弟说听书有意思,自己心下痒痒,便道:“堂内吧。”
“好嘞,就是现在大堂人多,您介不介意与其他客人同坐一桌?”
“不介意。”
店小二又跑去堂内问只坐了一位白衣修士的那桌,白衣修士颔首,店小二便高兴的来请司卿玄过去。
司卿玄走上前坐下,现在离得近了,才觉着同桌的这位白衣修士简直就是人群里的一朵清莲,旁人法宝法衣不要钱似的往身上穿戴,唯独他着一袭无任何装饰的白衣,头上还戴着幂蓠,身上的佩剑也像摊子上随手淘来的,简直把穷酸散修四字刻身上了。
他瞧见白衣修士面前摆放了一碟吃了一半的芙蓉糕,微微挑眉。
这家芙蓉糕腻的发慌,寻常人吃一块就得皱眉,司卿玄却尤其喜欢,一人能吃好几碟,现在居然碰到同好了。
司卿玄这人就两爱好,一个吃,一个钱,修行之外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全用来吃吃喝喝了,辟谷后照样如此,为此被青溟君训过几次贪恋口腹之欲。
他兴致上来,忍不住道:“这位兄台也喜欢芙蓉糕么?”
“家里人爱吃,我也跟着尝尝。”
清冷低沉的嗓音让司卿玄不自觉的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但拂华的声音更为冷漠疏离,除开谈正事很少开口,这么长的一句闲聊是绝对不会说的。
白衣修士说完这句便静静吃自己的,司卿玄是个到哪都不会让自己冷场的人,继续与人攀谈:“在下齐恒,兄台姓甚名谁,也是来参加大选的么?相见便是缘,不如交个朋友。”
白衣修士道:“常念,幽州人士,为三日后的弟子大选而来。”
司卿玄笑笑,正想接话,却听前堂说书先生讲到激情澎湃处:“那魔尊娇嗔道:‘师尊你再这样,我便不和你好了!’”
司卿玄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