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焰背对烛光,站在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将萧玦完全笼住,萧玦抬头对上这墨蓝色的眼睛,心里满是不情愿。

    她扭过头:“王上身边侍者无数…”

    “哎呦,王后是想把这差事推给别人?”祝焰单手叉腰,“本王倒是无所谓,只是…”

    他玩弄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此事若是一不小心传出去,怕是对王后名声不利啊。”

    萧玦一张小脸冷若冰霜,看向祝焰的眼神亦是如此,她磨了磨后槽牙,抿紧双唇。

    “王后若是答应,本王便把你的侍卫婢女,还给你。”

    “呵。”

    倒是会拿捏人心。

    萧玦应承了下来,用晚膳过后,她留在了穹华宫。

    王后王上新婚燕尔,宫中日夜灯火长明,众人都奇怪,这南启来的公主有何本领,能讨得王上欢心?

    若是萧玦听了这话,想必只会冷笑,在水汽氤氲的浴堂,还是同样的位置,她手握着药膏,一点一点地涂在患处,皱眉抬眼看着祝焰。

    这人有病,浑身上下只一患处,随便上一点药就得了,非要衣服全脱光来这浴堂。

    冷白的水雾打在萧珏的脸上,刺得眼睛发疼,在她印象中,身边男子皆是面冠如玉,风度翩翩。

    她从未见过像祝焰这样的男人,粗犷,豪放,小麦色的皮肤,硬朗的肌肉,还有…

    她不肯能对清晰的变化熟视无睹。

    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萦绕在心头,萧玦收回目光,平静如水的内心,泛起了不该有的波澜。

    “好了。”

    萧玦的指尖是凉的,她滑过的每处都激起一阵滚烫。

    祝焰没抑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他一直都是这样,热烈,直接,虽说感情尚未明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握住了萧玦细嫩的手。

    他仔细瞧着他的王后,只是瘦得骇人,实则模样生得不错,若是脸上能多些肉,就更好了。

    粗糙的手掌烫了一下萧玦的手背,她瑟缩一下想要收回,可压在她手背上的力量太重,根本挣脱不开。

    祝焰缓缓向她靠近,周身的温度骤然升高,体内血气翻涌,引起熟悉的灼烧,萧玦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祝焰在即将触碰到她双唇的一刻,停了下来,手抚摸着她的脸,意味不言而明。

    他在等她同意。

    萧玦抗拒地向后退着,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热流从鼻子涌出,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慌忙地去捂脸。

    一滴血砸在了祝焰的手臂上。

    怎么还流鼻血了?定是被本王的雄姿震撼到了,祝焰这样想。

    “王上莫要忘了许下的承诺。”萧珏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起身,“将女使侍卫还给我,要快。”

    她仓皇逃出浴堂,趁着夜深无人回到寝殿,命娜兰守在门外。

    在屋子里翻找出巾帕,捂住鼻子,静坐好一会才止住血。

    萧珏叹了一口气,左手反握住右手腕,细细诊脉,正所谓久病成医,她略懂一些病理,知道是寒毒发作了。

    两年前被人陷害落下的病。

    据说这寒毒乃为九嶷巫族的方子,被有心之人盗用了去,解药只有半页,几乎是无解的毒。

    整整两年,萧珏被寒毒折磨着,消磨血气,伤及内里,落下了一身伤病。

    不知何时毒就会发作,也不知何时她就会毒发身亡,她并非没有寻过解毒之法,可到头来试药终是无解。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原是自己太过崭露锋芒,卑鄙之人就用了卑鄙手段,害她如此。

    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母亲曾是古陵第一女将军,外祖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元勋,她萧玦从小在二位庇佑教导下长大,理应是出类拔萃的人杰之辈。

    扶不上墙的阿斗另有其人,该死的也另有其人。

    萧玦想过,自己要么上阵杀敌,死于战场,要么党派之争落败,死于谋逆之罪,绝不应该像这样因中毒,窝窝囊囊地死于异国他乡。

    没人知晓她中毒之事,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人颠倒黑白,说自己是被他迷死的。

    “这是王上命令!你们让我进去!”

    萧玦听到了秋月的声音,心中大喜支撑着桌子起来。

    眼前的门推开了,月光撒了进来,夜晚的北陵竟与古陵更加相似,她看到了希望。

    “王后!”秋月一把接住了萧珏,双手扶住她,眼里满是担忧。

    萧玦勉强地笑着:“无妨无妨,身上可带寒息丹?”

    “王后你这是...”

    “嗯。”

    “带了。”秋月身上常年带着暂时压制□□的药,连忙拿出来,往萧玦的嘴里送了两颗。

    熟悉的辛辣药香在舌尖散开,体内的烧灼感逐渐消退,她躺在床上,方得喘一口气。

    “他们把你关到哪了?”

    “奴婢也不知那是何处,似乎像是一个客栈,不过北陵王传令说,要奴婢们跟着南下队伍回去,只有奴婢和凉风不肯走,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萧玦摸了摸秋月的头不语,秋月和凉风自小跟她一块长大,是心腹亦是挚友。

    她落寞后,院里的侍者都四散各寻新主,身边只剩秋月和凉风。

    “秋月,我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她,秋月和凉风可以在凉州,日子过得很好,不必到这地方受苦。

    “公主殿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

    门外响起娜兰的声音:“王后,王上来了。”

    祝焰竟很有君子风度的在门外,手背在身后,发尾还有些微湿,来回踱步。

    秋月起身出去,行了个礼:“参见王上,王后已睡下了,若是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转身关门,没有丝毫犹豫,这倒是把祝焰弄得愣在原地。

    竟是这么不给面子?他可从来没吃过闭门羹!

    祝焰紧着后槽牙,呼吸有些急促,最后气笑了。

    行,乖顺的马他还不稀罕呢,他祝焰就喜欢驯服烈马。

    “成。王后好好休息,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

    难得没被练兵声吵醒,再加上药物的缘故,萧玦睡得很安稳。

    用过早膳后,祝焰刚好过来,身边还带了一个人,她定睛一瞧是那日的太医。

    “参见王上。”

    祝焰抬抬手:“王后不必礼,这位是陈皮,陈太医。”

    “卑职,参见王后。”

    萧玦大概猜到了祝焰的用意,意指等他开口。

    “陈太医乃出身中医世家,医术精湛,日后便由陈太医来负责为王后调养身体。”

    萧玦挑了挑眉:“多谢王上,那便麻烦陈太医了。”

    昨晚萧玦流鼻血逃了侍寝,又给王上吃了闭门羹,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王上担心王后身体,还特地请来了太医为她诊脉,传出去又是足以让北陵城百姓传成佳话,广为赞扬。

    萧玦一时间心里拿不准,陈太医会不会把她中毒的事说出去,见他变化莫测的神情,她心里也没底,于是把目光投向祝焰。

    祝焰坐在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神色如常。

    陈皮:“许是王后水土不服,脾气虚弱,血不循环,溢出脉外,这才流了鼻血…卑职为王后开了调养的方子…”

    “多谢陈太医。”萧玦看着陈皮微微颤抖的手指,兴许他已察觉自己中毒之事,兹事体大,不敢妄言。

    “王后气血亏虚,调养也不是一蹴而就,饮食起居都需注意。”陈皮看向王上,目光闪躲,“正所谓…阴阳互补,阴阳调和…额…”

    萧玦抬眼,等待下文。

    “最好是,耗阳气以御寒,肌肤相贴,可保住阳气,双人共眠,可调和气血。”

    萧玦看向祝焰,这人说野蛮也倒是野蛮,野蛮也得讲道理,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还找太医过来提醒。

    “哎呀,如此说来,为了王后的身体着想,本王只能今晚勉强留在月华宫,多陪陪王后了。”

    在外人面前,不能扶了王上面子,萧玦勉强地笑笑,心想你可千万别勉强。

    按理来说二人本是夫妻,住在一处又能如何?只是心生隔阂尚未消除,共处一室十分别扭。

    至少萧玦是别扭,侧躺在床,闭眼假寐,身旁的被子被掀开,陌生又热度烤着她身侧。

    “王上你我二人婚姻本就为一场交易,亦没有感情,不必因夫妻之事为难自己。”

    为难?

    祝焰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右手枕在头下,心里莫名一股火气。

    “王后所言极是,本王对王后也没有兴趣可言。”

    “那便好。”萧玦翻了个身,侧躺压抑着心口酸楚,往里挪了挪,“王上可曾去过凉州城?”

    祝焰刚翻过身,背对着萧玦,听到萧玦主动跟她搭话有些意外。

    “没有。”

    北陵王南下征战,收复失地,与南启交战多年,从未以北陵王身份踏足凉州城。

    他撒谎,其实他偷偷溜进去过,只不过长得太过招摇,怕被发现又偷溜了出来。

    路上还遇到了意外,幸得一女子出手所救,当时天太黑看不清人脸,只记得她身手了得,令他暗暗惊叹。

    南启竟有如此侠义女子?也正因此祝焰对南启有所改观,不然也不会破例答应停战联姻。

    “王上在外征战也好,游历也罢,何时最想家?”

    “那当然是饭菜不合胃口…”祝焰突然睁开双眼,意识到了什么。

    萧玦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起伏,淡淡地说:“王上在外思乡情切时,心中亦有期冀,因为知道终有归家日。”

    黑暗中,萧玦平而缓地袒露自己心声,即便她知道这样说也没什么用,毕竟王权在上,谁会在乎她的感受?

    “可我不同,如今我再也回不去,想让王上知我心境,与王上交易并非虚言。”

    萧玦的声音很轻,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尊卑高低,好像就像是寻常百姓夫妻,同床共枕讲着知心话。

    她从枕头下拿出早都拟好的契约,放在祝焰的手上。

    “王上看看,可还有需要修改的。”

    祝焰眯眼看着上面清秀的小字:“这是何物?”

    “既然王上与臣妾联盟,总要有个凭证。”

    祝焰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东西你一个人写的,何来公平?”

    “臣妾不是叫王上看看有何修改的吗?做我的盟友,必定不会叫你吃亏。”

    “呵。”祝焰声音缓了下来,“天色不早,王后早些歇息吧。”

    萧玦困得眼皮打架,应了两声,昏沉睡去。

    也许真是阴阳互补,让人卸下防备,萧玦睡觉时喜欢乱躺,毕竟十几年来一直是一个人,也在今晚释放了本性。

    祝焰是在半夜惊醒的,他低头一看到,旁边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肚子上,小手宾至如归地放在了他腹下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