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星期一的家长会最终不欢而散，但是从老师到学生，没有一个人去说叶忍不好。
并且，到了中午的时候，许龙在高一1班宣布要为许画蝶开庆功宴的消息传开了，所有人都将谈论的话题放在了这上面，感叹许家真有钱。
井武闹出来的风波，也就在谈论中失去了身影。
唯一让人讶异的是，第二天早上，井文文以黑色短发的造型出现在了校园里。
叶忍啃着西瓜从前门进来，往左一瞥，手一抖，差点把瓜皮掉了。
他瞧了眼窗外阴暗的雷雨天，说：“你头发被雷劈掉了？”
“你有病啊。”井文文瞪着他，“闪开，别挡我看答案。”
昨天的小测答案挂在前门旁，叶忍瞅了眼迅速走开了。
回到座位上，他面向后说：“我也想染个颜色。”
许星闲停下做题的笔，抬起头来。
叶忍看着手里的西瓜说：“红的？还是绿的？”
他觉得许星闲大概又要揶揄他，然而许星闲却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现在的颜色就很好看。”
“......”叶忍懵了，傻傻地盯着他。
“发什么愣？”许星闲朝他手里的西瓜扬了下下巴，“给我吃一口。”
“啊......哦。”
叶忍把西瓜递到他嘴边，许星闲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叶忍嘬着嘴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说人话。”
“只要对方做人事，我当然会说人话。”
许星闲拿纸巾擦了下嘴，擦完后递给叶忍。
叶忍嫌弃皱眉：“我靠，你让我用垃圾啊？”
许星闲：“都交换过唾液了，还在意这个？”
叶忍瞥向窗外，天气阴沉，狂风压弯树木，细细的雨丝被吹得乱飞。
他忽然想到之前许画蝶说的“哥哥有洁癖”，但现在看许星闲的样子，根本觉不出一点来。
叶忍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从许星闲的作业本上撕了一张白纸擦嘴，说：“我可在意，我有洁癖！”
许星闲在课桌底下伸长腿，用脚尖顶了顶叶忍的凳子底面：“洁癖连内裤都不穿？”
“我靠！”叶忍一下站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屁股，“你怎么看出来的！会透视啊？”
许星闲双眼一眯：“我说的是之前你没穿，所以今天又没穿？”
叶忍：“......”
被套进去了。
许星闲：“加一个。”
叶忍无力趴在课桌上：“你怎么这样啊......”
一道闪电劈下，陈娟跟着紧随而来的雷声进了教室。
刚刚开过家长会，很多人并没从其中感悟到什么，仍然是平时吵闹的样子。
陈娟扫了眼班里的学生，注意到了井文文与平时的不同，再看向靠窗的那里，叶忍朝后坐着，正趴在许星闲的课桌上。
她叹了一口气，说：“今天下午组织看电影，大家吃完饭搬着凳子去西楼大礼堂，自己找位置坐，两点正式开始，到时候都保持安静。”
上次组织看电影还得追溯到小学，这一消息着实让学生们喜出望外，瞬间吵嚷了起来。
陈娟咳嗽了几声，擤了下鼻涕说：“然后今晚预报有暴雨，大家看完电影回来自行放学就可以，我到时候就不过来了，路上湿滑都注意安全。”
她说完事情走出教室，底下的人随着沸腾起来。
叶忍也不例外，双眼放光地说：“我第一次看电影，要准备什么吗？”
“第一次？”许星闲抬眸。
“对啊，你呢？”
许星闲瞧他满脸期待，垂下眼说：“我去市区里看过很多次，不用准备什么。”
“市区里啊。”叶忍点了点头。
许星闲：“你没出过山叶县吗？”
叶忍顿了顿说：“嗯，我在这等我爸妈。”
许星闲：“你.......”
叶忍：“什么？”
许星闲没有再继续说，而是抬手在叶忍的头上揉了一把。
“你干嘛啊？”叶忍茫然问道。
然而许星闲没再说什么，继续做题去了。
叶忍撇着嘴，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于是在许星闲的卷头上画了个很丑的头像。
-
中午去食堂时，许星闲被许画蝶叫走了，说是校长要请两人吃饭。
叶忍就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离开教室。若是只有许星闲被叫走，他肯定要跟上去蹭一顿，但许画蝶现在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他不敢往上跟。
虽然如此，看电影的机会还是让叶忍心情大好。他哼着小夜曲独自去食堂，吃了两大碗饭后迫不及待地回到教室，搬起自己的凳子就要去西楼。
都走到门口了，他又往回瞧了眼，琢磨了会儿把许星闲的凳子也捎上了。
从教学楼到西楼有一条连廊，不过只有三楼有，这会儿挤满了人，都是往大礼堂去的。
原本人群还说说笑笑的，但当叶忍经过时，周围人都看向他，转而开始小声议论。
中午的雨势变大了些，雨滴落进连廊两侧的树冠中，发出阵阵白噪音。有麻雀从走廊中穿过，羽毛上沾的雨水溅落，正好掉在叶忍的鼻尖上。
“灾星。”
走到礼堂附近，前面同班的张元突然转过头，说：“你还真想进去啊？”
他说这话时，一些人也停下来了，都盯着叶忍。
叶忍茫然：“怎么不能进去？”
张元嗤笑道：“这可是放电影，谁不知道十多年前电影院起火烧死了上百个人？”
叶忍懂他的意思了，瞪着眼说：“又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但是你招来的啊。”张元的朋友也凑过来，“天煞孤星。”
“我不是！”叶忍吼道。
周围人发出笑声，一阵阵的，随着雨声传入耳中，敲打着脑海里的神经，终究没有绷住理智的那一根。
叶忍一手抓一个凳子，直接撞开张元和他的朋友，蛮横地往前走。
“火灾跟我没关系！今天这电影我看定了！”
他大喊大叫着，往礼堂入口走去。
周围人看他要吃人的架势，都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叶忍快要进去时，站门口的一个瘦小的男生突然堵住门口，铆足劲推了一把叶忍。
叶忍没预料到看上去如此瘦弱的人会有这么大劲，一下子被推到在地。
两个凳子摔了出去，砸在地面上发出震响。
那男生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渗出了水光，嘴唇稍稍张开，能看到牙齿也紧咬着。
他低头盯着叶忍嘶吼：“我爸妈就在电影院死了！就是你干的！”
面前的男生应该还没开始发育，仍保持着脆利的音色，吼出的话清晰扎耳，一时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叶忍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仰视的眼神中充满诧异。
男生怒吼完，擦了把眼泪，情绪变得缓和下来，似乎也是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举动，胆怯地跑进礼堂。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走进去，张元从叶忍身边走过时，故意讥讽：“听见没？你把人爸妈都害死了，赶紧滚吧。”
雨声阵阵，湿意愈发浓重，久久未使用的礼堂大门敞开，散发出霉味，和潮湿的空气融在一起，沾染在身上怎么都甩不掉。
廊道里的人慢慢涌入礼堂，外面的视野越来越空旷。
许星闲刚刚走上连廊，就看到了正对连廊、靠礼堂墙、坐在地上、低头趴在膝盖间的叶忍。
他眉头一皱，加快步伐走过去，瞧了瞧叶忍身旁的两个凳子，问他：“怎么不进去？”
叶忍没抬头，说：“他们说我进去会着火。”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许星闲没有过多反应。
礼堂里传出一阵“噔噔噔”的声音，电影开始放映了，叶忍没忍住抬起头来，向门口瞧了眼，却又很快低了回去。
紧接着，礼堂中传出一阵哄笑声。
许星闲从上面的玻璃窗向里瞧了眼，发现放的是卓别林的喜剧片。
“想看吗？”他问道。
叶忍这才抬起头来，眉眼下垂，嘴唇微抿。
许星闲：“我带你去看。”
叶忍：“哪里看？”
自从发生那次火灾后，山叶县的电影院就消失了，之后也没人再开过。
叶忍紧跟着说：“我可不去市区那么远的地方看电影。”
许星闲：“不远，就在酒店里。”
-
每次下雨，山叶县内都会起雾，让天地变得模糊不清。
这会儿街道上的人也没那么多，有打着伞的行人路过，注意力更多放在不要踩水坑上，对并肩撑伞的叶忍和许星闲没有过多关注。
两人仍然是从后门进的，然后去到顶楼的放映厅。
许星闲收起伞放在一旁，说：“原先这里的电影院保留下来的。”
电影院火灾之后，许龙给县里捐了一百万，同时主动花钱收拾废墟，并在这块地上建了龙腾大酒店。
叶忍知道这回事，说：“你爸怎么不嫌这些东西晦气了？”
他走到许星闲身旁，看着他摆弄放映机。
“要看什么？”叶忍问。
“大闹天宫。”
“啊？那个我在电视上都看过了，你换个！”
“就这一卷，不想看回家。”
“......靠，随便，你放吧。”
叶忍不悦地长哼一声，甩着胳膊坐到了第一排座椅上。
不一会儿，荧幕上浮现出画面，同时也响起声音，一声“咔哒”声过后，放映厅的灯光熄灭了，让荧幕画面清晰起来。
叶忍把早在中午就准备好的爆米花撕开，放在扶手上，然后拉开橘子汽水畅快地喝了一口。
“哈！”他大笑一声，“还不让我进！老子现在一人占一厅！”
许星闲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说：“我还在，是两个人。”
“那你出去！”叶忍完全撒起欢来，口无遮拦。
许星闲却还真起身作势要走，叶忍又拉住他说：“算了，我大气，分你一个座。”
“好。”许星闲重新坐下，“这个座可以抵一个。”
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福利，叶忍骤然睁大眼睛：“真的？”
“嗯。”许星闲点头。
叶忍喜出望外，眉间阴云彻底消散一空。
电影进入正片，叶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睛里映着光，亮亮的，虽然说在电视上看过了，可现在专注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一样。
许星闲注视了会儿他的侧脸，转头也看向屏幕。
空旷的影厅里除了电影的声音，没有一点多余噪声，叶忍自开始喝了一口汽水后，后面也没再继续喝，注意力全都投进了电影里。
当孙悟空开始给猴子猴孙分蟠桃美酒时，许星闲忽然开口说：“你不是第一次看电影。”
叶忍还看着屏幕，反应慢了一拍，愣了下才回：“啊？谁说的？”
许星闲：“小学三年级那次放电影，你也去了。”
“三年级？”叶忍仔细回想着，“啊，好像是，这你还记得？不对，那么多人呢，你怎么记得我去了？”
“因为我借给你一个凳子。”
“凳子？”
叶忍记不太清了。
许星闲说：“当时你迟到了吧，老师没让你进去，然后你就站凳子上，从上面的窗口往里看，但是一个凳子不够高，我把自己的凳子搭上去了，你踩着两个凳子才够看到。”
叶忍边听他的描述边回想，脑子里乍现出来：“我靠，原来是你的？”
当时他发现一个凳子不够高，就去找别的东西垫一下，结果没找到合适的，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凳子上搭了另一个凳子。
然后，他就踩着两个凳子，从窗口里看完了一场电影。
真没想到当时那个凳子居然是许星闲的。
叶忍眨了眨眼，吞吞吐吐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许星闲顿了下，“我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叶忍先怔了下，紧接着笑话他，“哕！你真不要脸！”
许星闲表情认真，仿佛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等叶忍笑话完了，他随着问：“昨天为什么帮我说话？”
话题转得太快，叶忍又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怼井文文他爸那事后，挠头想了想说：“因为我心地善良？”
许星闲抬手捏他脸：“好好说。”
“凭什么啊，你说就行，我就不行。”叶忍撇着嘴揉自己的脸，“你问为什么，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我看着你长大的，哪见过你爸妈来看你，不都你一个人过的吗。”
许星闲昨天只当他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眼神诧异：“你真一直关注我？”
叶忍笑了一声，双手交叉压在脑后说：“我才不变态，你那么出名，想不知道都难。”
许星闲敛眸，看向屏幕。
叶忍却又低下头说：“其实吧......昨天你爸妈没来陪你，我想着是不是我把他们吓到了？”
许星闲重新看向他。
叶忍努了下嘴，接着说：“我当时就想，要真是那样，别人敢当你面说那些话，不就成我害的了吗，那我肯定得替你做主啊！”
他仰脸转过头，发现许星闲正紧紧凝视他。
有点像第一次被强吻时的眼神。
叶忍不禁想要往后闪，然而许星闲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下一秒就贴了上来。
嘴唇被衔住了，舌尖骤然相触，对方吻得突然，叶忍倒也习惯了，而且今天看上了电影，他心情很好，也就闭上眼任由许星闲亲他。
黑暗的大厅中，只有放映机投射出一束光芒，两个人就在光束之下接吻，隐秘又热烈。
潮湿朦胧的雨天，身上的衣服沉沉的，贴在身上透着凉意，让彼此更能感受呼出气息的温度，以及唇舌互相摩擦的热量。
雨声阵阵，挤不进少年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