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隆冬。
汝国的冬，冷风横扫，风雪漫卷，比南国的冬要更寒上几分。可倒也衬得宫中那满树梅花更加鲜红了。
这是周怀清到汝国的第六个年头了。
他已在雪中静跪了不知多久，一个时辰，又或是两个。肩上所披的一袭玄色斗篷都快被这漫天飞雪染白了。或许是太冷了，周怀清此时肤色冷白如瓷，若是细看，不难看到他双颊已有些发青，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浓的墨色，可偏生他跪的是那样笔直。
不知何时，一双月白狐狸毛靴子映入眼帘。
周怀清抬眸，望向沈拂。她今日着了一袭蓝白滚银大袖罗裙，身披素锦织镶银披风。寒风瑟瑟拂过，青丝似瀑飞扬，发间碧玉藤花簪流光溢彩。肤如凝脂，眉如星月，鼻梁高挺，唇若丹砂。
她慢慢蹲下，靠近周怀清，替他拨掉肩头的雪，轻启红唇：“周怀清，你知道错了吗？”声音细软，却让人不寒而栗。
周怀清别过头：“臣何错之有？”
沈拂嘴角微微下沉，握住周怀清早已冻僵的手，流露出落寞之意：“从了本公主有那么差劲吗？我只是喜欢你啊。”
周怀清感受到传递而来的丝丝暖意，若不是早知道沈拂的意图，他险些就动容了。
他笑：“沈拂，别演了，不累吗？这些年羞辱我得还不够吗？我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周怀清这辈子又怎会有与狗同住一屋的经历呢？”许是太过激动，周怀清不由得咳起来。
沈拂脸上落寞之意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怀清，冷笑一声：“周怀清，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别忘了，你只是南国的弃子，连你的国，你的父皇都不要你了。本公主留你一条贱命，已是恩赐。”
周怀清被戳中了心中那抹最深的伤痛，可仍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公主若想杀，便动手吧，不必再用这些羞辱人的手段。”
沈拂怒极反笑，勾起周怀清的下颌：“好，好得很！周怀清，本公主怎么会弄死自己的玩具呢？我可舍不得。”
“来人，给本公主看着周怀清，别死了就行。” 话罢，她转身离去。
周怀清看着眼前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他呢喃，沈拂，你会下地狱的。
在被折磨的这些年，周怀清早已筋疲力尽。
周怀清的记忆转到为沈拂伴读的第三年，那日刚下学。
也是这样漫天飞雪的冬日。
沈拂质问他：“周怀清，去父皇那告状就是君子所为了？”明明比周怀清矮一截，却仍要踮起脚抓住他的领口。
其实这事儿真不怨周怀清，都是书影实在看不下去沈拂对周怀清的所作所为，便一一如实向沈域汇报。
周怀清不语，也懒得为自己辩解。
他有时也很奇怪，这样一个备受父亲疼爱的女儿为什么独独对自己恨之入骨。
也就是这一次，沈拂将他关进了柴房，还放进了两条狗，让他与狗同吃同睡了一个月。他甚至想过放血了结自己这残破的一生，但被沈拂及时发现给救了回来。
何风说，她好奇怪，明明是她将您逼上绝路，又好似很怕您死，守了整整两天，不吃不喝，直到御医说您无大碍了。
周怀清想，我可是她的玩具，哪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呢？
何风又说，外祖为他暗里培养了一支死士，若他愿意，可随时除掉沈拂。
周怀清又不愿了。
他说，他要亲手杀了她。
他说，这样的人，活该被折磨致死再忍下熔岩地狱，受万丈火浆熔岩炙烤。
周怀清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两眼一黑，倒了下去。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南国，那时的他尚有一腔热血，以为能凭自己的才学能得到父皇赏识，却不想今日陷入这无尽的折磨。
等他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躺在沈拂的榻上。沈拂坐在一旁，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周怀清，你就这般想死？”沈拂轻声道，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恼意。
周怀清别过头，不语。
“你若真死了，谁来陪本公主玩。”沈拂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梅花，“这宫中的梅花又开了，可真红啊。”
周怀清循声望向窗外，心中一动，他不知沈拂此番举动究竟何意。
沈拂突然回过头，走到榻边坐下，凑近周怀清，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周怀清，你说这梅花为什么这般红？”
周怀清冷冷道：“不过是被这寒风吹得罢了。”
沈拂轻笑，“不，是因为有人用血浇灌。”
周怀清心中一惊，却强装镇定。
沈拂接着说：“你就像这梅花，越是折磨，越是坚韧。”
周怀清别过脸，不想与她多言。
“你知道吗，我真的讨厌极你这与世无争的样子了。”
“起初，阿嬷告诉我，母后死于南国人之手，而你是南国皇帝的儿子，那你也是罪魁祸首，我恨极你了。”
周怀清心中不免一震，原来沈拂如此对他竟是因为这个，可她那时年仅八岁，心中竟满是怨恨。
而他从未参与过两国纷争，并不清楚事情原委。
“沈拂，你凭一己之见就这般折磨我，不觉得可笑吗？”周怀清苦笑。
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己之见吗？可整个汝国上下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都对本公主对你的所作所为乐见其成。”沈拂玉手轻抬，指向窗外那一抹红梅，“你看，周怀清，你就像这梅，倔强地盛开在冰天雪地里，与这漫天白格格不入，实在是碍眼。”
“我有时想，何不连根拔起？”
沈拂说着说着便笑了：“你说好笑吗周怀清，我竟然不舍得？”
周怀清直视沈拂的双眸，冷道：“当然，要是连根拔起了，谁来供公主赏玩呢？”
沈拂明知周怀清在噎她，却不恼，“本公主今日心情好，便饶你这一次。”说罢，她起身整理了下裙摆，“你好好养着，改日本公主再来。”
待沈拂离开，周怀清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沈拂的喜怒无常让他捉摸不透。
可他心中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沈拂彻底击垮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