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涧惊弦
林羡第九次修改青鸟尾羽的弧度时，四月末的桐花正簌簌落在窗台。琴箱撞上课桌的闷响惊落了蓝牙耳机，那只白色小物在晨光里划出抛物线，正在播放的《春涧》钢琴版戛然而止。
"抱歉。"
少女弯腰时，马尾辫扫过他调色盘，钴蓝与青绿混成混沌的灰。班主任说这是音乐附中转来的付晓意，但林羡只盯着她琴箱贴纸上褪色的鲸鱼图案——和"是映意啊"三年前直播间的背景一模一样。那晚她唱完《海底鲸落》后突然停播，账号沉寂了整整七百三十天。
午休时的画室漂浮着松节油的叹息。林羡掀开防尘布，昨日的水彩写生被批了朱砂小楷："溪石倒影光源混乱"。他鬼使神差登录B站小号，给合作邀请函添了水纹折射示意图。凌晨两点收到语音回复："晚萤老师研究过流体力学？"少女尾音带着砂纸般的倦意，像吉他弦上松动的青铜。
晨读课蝉鸣聒噪，付晓意钢笔敲击桌面的节奏，正合《春涧》前奏的变调。林羡用铅笔在物理练习册背面画声波图谱，发现与她敲击的频率完全吻合。
夏蝉知画
器材室的霉味像潮湿的茧。林羡摸黑寻找大卫像时踢翻铁罐，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蜷在维纳斯断臂旁的付晓意。她怀里的木吉他漆面剥落，原木色裂纹宛如蝉蜕缝隙，琴头雕刻的鲸鱼已模糊成云朵形状。
"谁？"
她猛然起身，乐谱散作折翼的蝶。林羡后退撞倒画架，速写本里滑出半张蝉翼线稿，透明翅脉间藏着《夏蝉》的简谱水印。
"又来偷松节油？"她冷笑时睫毛投下栅栏阴影，"告诉王主任，器材室只剩半瓶1995年的马利颜料。"月光在她手腕游移，照见淡青血管旁用荧光笔画的五线谱，音符正跳跃在脉搏之上。
深夜收件箱跳出加密邮件。附件是《夏蝉》未公开的羽化日记，显微照片下标着娟秀注释："蝉翼第三脉纹在破晓时最通透"。林羡描摹翅脉纹理时，窗外传来支离破碎的吉他声，副歌部分改了九遍。他蘸取金粉混着松节油，在画纸边缘写下："建议在间奏加入风铃草音效"。
秋叶成笺
文艺委员第七次摔报名表时，粉笔灰惊醒了伏案的付晓意。她睫毛沾着五线谱墨水，在眼底晕开雁影般的青。林羡注意到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系着吉他拨片，银质表面刻着《春涧》的首句歌词。
"《秋叶》缺钢琴伴奏。"文艺委员突然转头，"听说你初中拿过肖邦奖？"
林羡尚未开口，付晓意已合上琴谱："不需要。"她起身时带落草稿本，扉页贴着褪色的音乐会海报——正是三年前他偷偷潜入后台的那场。
凌晨三点，私信提示音撕裂黑暗。"能帮我听个伴奏带吗？"对方发来的钢琴de里，有他午休常弹错的小节。林羡将修改建议写在便利店收银条背面拍照发送，晨光中瞥见付晓意书包侧袋露出同款收银条，边缘还沾着他画水彩用的镉红。
决赛日下起太阳雨。付晓意踩着积水登台时，林羡发现她白球鞋上用荧光笔写着《春涧》歌词。当钢琴切入间奏，她忽然转向他唱出即兴旋律："落叶在琴键复活——"雨丝穿过顶棚裂缝，在她发梢结成水晶珠串。观众席亮起的手机星光中，他们看见彼此眼中有萤火闪烁。
冬雪映意
急诊室消毒水刺痛鼻腔时，付晓意正用留置针在草稿本画休止符。林羡抱着热水袋推门进来，冲锋衣沾满画室的金粉，衣摆还别着枚生锈的琴弦扣。
"你掉的。"她抽出乐谱中的速写，泛黄纸页全是自己抱吉他睡着的侧影。画中人身后的窗景从春樱到冬雪悄然更迭，"从春涧到冬雪，你策划了四季观测？"
监护仪电流声里，他们同时登录合作账号。付晓意的de正在播放："我数雪籽落在你睫毛的次数......"而林羡文件夹里整整齐齐码着四张专辑封面，冬雪那页标注着："建议采用夜光颜料，在黑暗里会显出萤火虫轨迹。"他突然发现她的输液管调节器停在38.2/h刻度——正是让人鱼线稿显影的临界温度。
光影实验室
林羡总在画室锁门前打开投影仪。付晓意留在调色玻璃上的指纹被放大成星系，指尖螺纹与《春涧》MV水纹惊人相似。他用针管笔描摹这些沟壑，发现它们恰好构成G大调音阶。某天玻璃突然碎裂，裂缝中藏着半片金箔——来自她三年前的演出服。
付晓意把偷录的钢琴练习导入声纹分析软件。频谱图上2000Hz频段的波动，与"晚萤羡林"发来的环境音采样完全重合。她在深夜测量画室到音乐教室的距离：127步，正好是心跳加速的临界值。月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在走廊，指尖触到的墙面留着铅笔写的《夏蝉》歌词。
时间胶囊
台风过境那晚，钟楼生锈的铁门被吹开。林羡找到自己高一藏的铁盒，里面除了音乐节偷拍的吉他少女，多出一张字条："你镜头里的我比镜子真实。"照片背面新增的荧光笔迹写着："下次请用长焦镜头，我左耳的助听器会反光。"
而付晓意开启的胶囊里，匿名贺图背面新增一行小字："三年后请来认领作画人。"夹层藏着枚U盘，点开是《海底鲸落》未发布的钢琴伴奏版，声纹分析显示录制于她停播前夜。
破茧时分
输液管滴落第八百七十滴药水时，付晓意突然扯掉手背胶布。"带我去画室。"她苍白的脸映着手机荧光，屏幕上是刚破解的声纹对比图，"晚萤羡林的呼吸频率，和你修改画作时的换气节奏误差0.03秒。"她举起三棱镜，将月光折射在《冬雪》画稿上，夜光颜料渐渐显出一串GPS坐标——正是当年发现时间胶囊的钟楼。
月光如银纱罩住画稿。林羡旋开特制颜料瓶的刹那，雪夜街灯在黑暗中浮现萤火虫轨迹，拼出"是映意啊"的罗马音。付晓意按下吉他拾音器开关，琴箱里飘出他修改过的《萤火》旋律，音波震落画架后的幕布——那里藏着四十九幅未公开的速写，记录着她每次登台的侧影。
"其实我知道。"她指尖抚过画架上干涸的钴蓝，"三年前音乐节那幅速写，你用了文艺复兴时期圣母像的蓝。"说着从琴箱夹层取出半块古法琉璃，对着月光显出青鸟纹样——正是他当年参赛作品的残片。
四季终章
央美录取书抵达时，海棠枝头的积雪正在融化。付晓意隔着屏幕弹唱巡演主题曲，突然翻转镜头——床头贴着《冬雪》概念图，漫天飞雪中两个身影的剪影，竟与钟楼时间胶囊里的旧照完美重叠。她身后的展览墙上，四十九幅速写正随声波频率变换色彩。
"波士顿和北京隔着十二小时时差。"她接住窗外飘落的花瓣，腕间银链坠着枚琴弦扣，"但当我的巡演开到夜萤最多的城市，你的画展应该刚挂上朝阳区的晨露。"镜头扫过她新换的吉他，漆面修补处用金粉画着青鸟与鲸鱼的共生图腾。
画室暖风扬起稿纸，那些藏在光谱频率与颜料分子里的心事，终于挣脱四季轮回的茧房。林羡打开尘封的琴盒，黑白键上静静躺着枚三棱镜，折射出的彩虹正落在那行未送出的谱注："你是所有和声里最明亮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