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带来的布袋子里不止有酒坛,裴澈来的时候就发现郭嘉的袋子很大,但并不知道郭嘉都带了什么。
郭嘉将袋子中的东西取出来,一一摆放到地上。
袋子里不只有佐酒的小食和食碟,连温酒的炉子和柴火都有。
“奉孝当真是有备而来。”裴澈感叹道。
“既然邀请明渊,必然要让明渊好好体会到美酒的滋味。这金浆,比之那黍稷春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酒的炉子很小巧,口径大概只有一个碗大。
郭嘉将酒坛拿起来,用匕首撬开封泥,再将坛中金黄色的酒液倒入一个小巧壶中。
酒香瞬间散开,清甜馥郁。
郭嘉把壶放到炉子上,又将腰间葫芦中的清水倒入炉子上层的碗状结构里,酒壶下端浸泡在水中。
郭嘉又把柴火放入炉子底部,从怀里掏出两个火石将柴火点燃。
等炉子将水加热后,便可以隔水温酒了。
郭嘉的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平时没少做。
裴澈早就知道古人喜欢温酒,而且知道这温酒也有很多好处。
不仅可以释放酒中的酯类和酚类物质,提升酒的焦糖香和花果香,更重要的是可以挥发酒中乙醛和杂醇油等杂质。
古代酿酒工艺不成熟,酒中难免含有杂质。
《水浒传》中武松喝过号称“三碗不过岗”的酒,但古代未曾蒸馏的米酒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度数?
大抵是酒中乙醛太多,店家又不给温酒,普通人三碗后便乙醛中毒了。
并不想乙醛中毒的裴澈,自然选择等待郭嘉温酒。
郭嘉带的佐酒小食有青梅干、腊肉丁和橘子。
酒还未温好,裴澈便先对下酒菜下手。
不知郭嘉是有意还是无意,三个食碟都放在裴澈的面前。
“明渊可是师从郑康成先生?”郭嘉一边关注着酒的温度,一边分神和裴澈闲聊。
“奉孝莫非是能掐会算,我记得我未曾与你说过我的师承,奉孝这又是如何得知的?”裴澈看着郭嘉的眼神已经不像是看人类了。
郭嘉故作伤心的样子,“真让人伤心,看来明渊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枉我对明渊心心念念如此之久。”
“记得什么?难不成我们之前见过?不应该吧?如果我先前见过奉孝,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裴澈很是困惑。
郭嘉这样行为举止不落世俗的人,只要与他有过交流,就绝对不会忘记。
“我与明渊确实有一面之缘,可能当时我风尘仆仆,明渊根本没有看清楚吧。”郭嘉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风尘仆仆?”裴澈皱起眉头,拼命回想,但是一无所获,“可是在奉孝云游的路上有了一面之缘?”
“也可以这么说,当时我离开阳翟北上,与明渊相逢于兖州官道上。”郭嘉点了点头。
“兖州?”裴澈回想起两年前,自己和崔琰相识后,便一同自洛阳出发,前往徐州,确实路过了兖州。
“明渊可是想起来了?”郭嘉眼带笑意。
裴澈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可是两年前?但我实在是不曾记得见过奉孝。”
看够了裴澈不解的神色,郭嘉这才满意地透露出答案。
“哈哈哈,不记得也正常,毕竟或许连一面之缘也算不上。彼时我骑着驽马给明渊的车队让出道路,明渊于车中向我拱手,我便记住了明渊的相貌。”
裴澈并不记得有过这件事,但听郭嘉的描述,确实是自己会做的事。
裴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郭嘉的眼神更加古怪。
若是如郭嘉所说,两年前那短短一瞥,这么一件小事,郭嘉竟然能记了两年。
他坐在车上,与郭嘉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貌,可郭嘉还能在两年后将他认出来。
这便是过目不忘吗?
自己那靠着上辈子积累和系统辅助得来的博闻强识,与这种天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裴澈心中不可避免地生起比较的心,进而有些挫败。
[宿主不要灰心啊,人各有所长,那个郭嘉确实是个天才,但宿主也很优秀呀!郭嘉愿意与宿主倾心相交,不就证明了宿主的优秀吗?]
系统未经允许不能读取宿主的心声,但是对宿主的情绪还是可以感知到的。
十几年的相处,裴澈和系统彼此已经非常熟悉,系统立刻便知道裴澈在想什么。
[我明白的,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裴澈在心中叹息一声。
但很快,裴澈神情就不复落寞,振奋起来。
[方才我只是今年顺风顺水惯了,未曾遇见可以比较的对手,一时间心态没有调整过来。
前世三国吸引我的不正是那些英雄人物尽显文韬武略的风采吗?如今得以窥见三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系统仔细地探查了一下,确认裴澈没有挫败和落寞的情绪,这才重新开口。
[宿主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裴澈不是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被打击到的性格,不然前世也不会耐住寂寞选择深耕晦涩难懂的基础数学。
[不止如此,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他们同席而坐,共谋天下。]一股斗志如同火苗,在裴澈的心中缓缓燃起。
[宿主不用怀疑,以宿主的能力,这天下必然有一席之地。]系统对自己宿主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虽然裴澈在心中和系统聊的有来有回,但实际上时间只过了两息。
郭嘉就看见裴澈的神色短时间内便从惊讶变为落寞,又转瞬间变得斗志昂扬。
变化之快,也是郭嘉平生仅见。
郭嘉好笑地摇了摇头。
正如裴澈为郭嘉的天赋而惊叹,却不知郭嘉也在为裴澈洞察时局的眼光和初现的名士风度而感叹。
回想昨天酒肆中的对话,郭嘉觉得自己在裴澈这个年纪的时候,无法做到如裴澈一般才思敏捷,见微知著。
更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预测天下局势,断言袁术的大败和兖州的叛乱。
哪怕裴澈只有七分才华,因为年龄尚小,这七分才也便成了十分。
因此郭嘉看裴澈,也带着钦佩。
“明渊,来尝一尝这金浆。”
察觉到酒已经温好,郭嘉果断出声打断裴澈的胡思乱想。
裴澈接过郭嘉递来的酒杯,放置唇边,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浆。
这酒味道非常奇特,入口醇厚,中段微辣,紧接着会感受到一种甘冽清甜,很是好喝。
“这是用什么酿的?”裴澈心生喜欢,但对酒了解的不多。
“此酒先将藷蔗捣碎,再搭配用木香、川芎、白朮、白附子、水蓼、道人头、蛇麻等药材制成的金波麹,最后又在地底下酿了三年,才得了这几坛。”郭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尝。
“居然要这么麻烦,难怪如此好喝,比黍稷春好喝不少。”裴澈咂了咂舌。
见裴澈喝完自己杯中的,郭嘉又给他满上。
郭嘉的语气颇有些得意。
“就知道你会喜欢。其实不需要三年,也可以酿得金浆酒,只不过味道要大打折扣。”
“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裴澈点了点头。
郭嘉举起酒杯,迎着窗棱透进来的光,欣赏杯中流金璀璨的酒液。
“看来,禹传位于伯益,夏后启攻伯益自取其位,借剿灭有扈氏之势安定天下,也正是恰逢其时。”
裴澈正拿着青梅干准备放入口中,闻言停顿了下来。
“奉孝这话中有深意啊。”裴澈挑了挑眉。
“只是想看看明渊是喜欢顺势而为,还是更喜欢逆势而上。”
郭嘉的表情很是无辜,好像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裴澈自己想多了。
裴澈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郭嘉为何要将他带到此处。
夏后启夺取伯益的天下,由禅让制变为家天下,郭嘉这是在用此事试探他。看他心向汉室,还是想要改朝换代。
郭嘉算无遗策,又怎么会猜不到董卓的贼军过后,钧台启筮亭内的狼藉景象?将他带到此处,只能是有意为之。
“顺势而为还是逆势而上,本就无定论,一切取决于想要达成的结果。沆瀣一气的顺势而为必不可行,残民害物的逆势而上,也非我所愿。”
郭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想了想,目光看向四周墙壁上的壁画,那墙壁上画的是大禹治水的情形。
郭嘉立刻露出笑容,“昔日河水泛滥,鲧、禹父子二人受命于尧、舜二帝,然而却只有禹成功治理了河流。”
“河水自有流向,不好轻易改变,当因势利导,疏而不堵……”说到这,裴澈停了下来。
“明渊为何停下来?因势利导,疏而不堵,妙哉妙哉。”郭嘉抚掌笑道。
“只是觉得奉孝当真与众不同。”裴澈有些无奈。
疏而不堵,指的何止是河水?
先前为平定黄巾之乱,灵帝出了一个昏招,允许地方组建武装势力,许多野心家早就嗅到了大时代的来临。
但一直到小皇帝被劫持到洛阳那么久,最强的几个诸侯都未曾表现出不臣之心。就是因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依旧是主流思想,天下读书人有几个敢直言改朝换代的事?
裴澈没想到与郭嘉只是见了第二面,便听郭嘉提到这么敏感的话题。
郭嘉确实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慢慢正经起来。
“明渊可是误会我了,我也并非随便什么人都会带来此处。只是我先前发觉明渊有大志向,还心怀百姓,这才与明渊讨论这治水之法。”
这哪里是探讨治水之法,明明是在探讨汉室兴亡。
郭嘉继续说道:“这河水泛滥,无边无际,淹没了庄稼,冲塌房屋,百姓只能流离失所。这治水,可是关乎民生之大事。”
裴澈沉默了一会,看向郭嘉,再次给出方才的答案:“因势利导,堵不如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