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恶魔吧……

    禅院直哉看着眼前露出人畜无害微笑的早川宫野。

    明明遮住眼睛是温顺的笑意,遮住嘴巴是绵羊一样柔和的褐色瞳孔。

    可偏偏两种叠合在一起时……

    绝对是伪装成温柔绵羊的恶魔吧。

    禅院直哉从未受到过威胁。男人是这样,女人亦是这样,男人会用敬畏的眼光垂下眸看着他,女人会用爱慕的眼神跪下身匍匐在他脚边。

    直到他第二次受到威胁———两次均出自早川宫野之手。

    这个用看似温和乖巧,实则是恶魔的女人之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凝聚了咒力才从早川的手里抽回。不知是因为太过于气恼还是什么原因,抽出手的动作有些大了,他颇为狼狈的后退了两步。

    胸口剧烈的起伏让他回忆起昨天从早川院里跑出来的场景。

    其实颤抖的不仅仅是他的手指,还有他的身躯。

    是一种无法抑制住的颤抖,指尖陷入手心的软肉,才能迫使他现在不会像那天一样局促。

    禅院直哉死死的盯着她,讥讽和嘲笑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真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女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一个孤立无援的私生女,本就一无所有,无论情况再糟糕也不过是回到初点而已。

    但是他不一样。

    他是禅院家的未来家主,是唯一的、拥有继承资格的长子。

    他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个卑贱的私生女阻碍了他的家主之路。

    中午的阳光并没有出来,今天天气有些阴了,暗沉沉的云层压在地面。

    被风吹起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禅院直哉咬了咬牙床。

    他是看过早川的那些画的,有多么露骨他也是知道的。偏偏早川画技竟还不错,回去后如果再添油加醋一些……

    他看着眼前的早川,很显然对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已经收起了些笑意,但若隐若现的唇边依然微微上扬。

    一把无形的怀表隔在两人中间,而手拿怀表的人就是早川。

    直哉很难清楚的知道等她的耐心耗尽后会怎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早川看见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动了动手指。

    禅院直哉先是动了动手,随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越过早川。额前下垂的发丝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

    禅院直哉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琥珀色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地面的花纹。接着是被放慢了倍速一样的弯下腰,修长手指碰到刚才扔出去的纸团。

    纸团朝上的画面,还停留着用铅笔勾勒出他伸出舌尖,眼神失焦的草稿。

    贱人…

    他攥紧手里的纸团,伸出手去捡另一个。

    贱人……

    “今天晚上之前给我吧,不过和直哉君的院子还有些距离,直哉君记得一定要早一点出发哦。”

    早川,你这个贱人……

    “如果在晚餐之前我没有看见完好无初的笔记本的话,明天早上大家都会在各个角落看见直哉了。”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那么,加油吧,直哉君~”

    鞋跟落在地上发出渐行渐远的声音,倒影在地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切的一切又归为寂静。只剩下地面还散落的几团纸,以及角落的笔记本。

    禅院直哉双膝跪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头深深的埋在两臂之间。他双手握拳,死死攥着手里凌乱的画稿。

    被发丝遮住的眼帘下,是一双几乎快要滴出血来的琥珀色瞳孔。

    “早川宫野——”

    他咬牙切齿。

    “我一定要杀了你!!”

    ————

    早川宫野没有急着回去,毕竟天色还早,午餐她也不是很饿。

    天色已经有了快下雨的迹象,她加快了脚上的动作。

    这是一片位于后山的土地,有些荒凉,靠近禅院家的祖坟。种了很多白色的樱树,但现在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光秃秃的树干有些难看,偏偏今天的天气又非常糟糕,后山雾大,难以看清。

    就在早川左顾右盼了好一会,以为今天他不会再出现时,头顶上方的树丫上传来男人懒散的声音。

    “抬头啊。”

    早川诶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黑色的发丝,穿着与发色一个颜色的纯黑紋付,下身灰色裤袴。他半撑着的头侧躺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中,唇边带着疤痕的嘴角微微上扬。

    “哈喽,甚尔。”

    早川露出微笑:“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绕了好几圈都没看见。”

    “突然用上洋文了啊宫野,看样子私塾上的不错啊。”

    禅院甚尔,早川宫野刚到禅院时认识的朋友,或者说是前辈。早川拥有咒力却无法觉醒咒术,甚尔无咒力也无咒术。两人在某一个晚上因为早川误打误撞认识。

    甚尔跳下树干,他已经很高了,感觉高于她一个半或者半个头都是有可能的。哪怕是穿着裹的严严实实的和服,身上蓬勃的肌肉依然若隐若现。

    早川宫野轻咳一声,移开眼。却被甚尔抓住端倪,轻笑一声:“怎么,大画家又有灵感了吗?”

    真是的……她都说了第一次见面时不是故意的,鬼知道禅院家的酒那么难喝。

    难喝就算了,闻上去是果酒的味道偏偏度数高的离谱。再加上那个时候她初来乍到,对禅院布局根本不熟。

    “这就是你抓着我吐了一袖子的理由?我可是那天洗了很久的衣服啊。”

    “甚尔君,衣服是我洗的,地也是我拖的。就连洗澡都是我让你去的我房间。”

    她那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甚尔本来就高,又穿着深色衣服……她一直以为是树干来着的。

    “哦……原来你都记得啊。”甚而勾了勾唇,连带着那道伤疤一同上扬了扬,依然是懒散的语气。

    “所以是出于什么意图躲在门后偷看我洗澡?我可是有看见你的画呢。”

    “……嘛,说了是误会啦。”

    早川摊了摊手,矢口否认。她蹲下身来靠着树干坐下,像是这么多年好友间的某种默契一样,甚尔喜欢在树干上休息,早川则喜欢在树下画画。

    “你今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是准备走了吗?”

    她扬起头看向甚尔,以往的甚尔君是不会同她说那么多话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对她发出烦躁的砸舌声,让她快点走。

    她前段时间听说他刚在决斗中获得了胜利,即将离开禅院。

    “啊……是啊。”

    听见“离开”两个字,他才咧一点缝隙笑起来。微弱的阳光刚好突破云层,天色亮了一点点。

    “说到要离开这个连天气都变好了嚒?”他哈的笑了一声,看向坐在地上的早川:“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小鬼,今天给我带糕点了吗?”

    甚尔指的是她院子里的樱饼,那天晚上她出去也是带樱饼去见的甚尔,回来就看见直哉在她的房间。

    “没有。”早川宫野摇头:“有事被绊住了,还没来得及回去。甚尔君以后准备去哪里?”

    “直哉嚒?”

    “嗯。”

    甚尔突然抬起手,像在挤压什么洗手液一样按了按她的头,发丝被揉的乱乱的。

    “直哉啊……宫野,我走后你在禅院可别被玩死了啊。”

    早川宫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向侧面倒了倒,躲开他宽大的手掌。

    “明明甚尔君在禅院的时候也没怎么帮我吧。上次还对直哉说,随便你们了这种话。”

    “嗯……?有这种事吗?啊…不记得了。”

    他企图思考是否自己真的有说过这句话,但也仅仅是停留在“企图思考”的程度上,下一秒已经转移了话题:“去东京或者横滨吧,该搞钱了。”

    东京或者横滨吗……?

    早川思索片刻:“甚尔君准备做什么?打手吗?还是咒术师?应该是咒术师吧。”

    虽然甚尔君没有咒力,不过一些简单基础的三级以下咒灵应该可以勉强解决维持一下生计吧。

    “哈?你是笨蛋吗?居然只能想到这么无聊的两个职业。”

    甚尔淡淡瞟了她一眼:“应该是风俗店吧。”

    “风、风俗店?”

    早川宫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认真的抬起头:“老友光顾可以打折吗?”

    “哈……宫野,你还真是。”

    甚尔低笑一声:“拉倒吧,我对你这种小屁孩不感兴趣。而且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禅院甚尔似乎心情真的非常好,他盘着腿同早川坐在一起,占据了好大一片空间。

    早川宫野撑了撑手掌,正准备朝旁边移动一下,甚尔突然抬手。

    他伸了个懒腰,收手时顺势搂过她的肩膀。早川的头撞到了甚尔饱满的胸肌。

    “快点逃出去吧,宫野。”

    她听见甚尔胸腔内震动磁性的声音。

    “外面的世界不会比禅院更糟了。”

    禅院甚尔说完,没等早川有下一步动作,他已经率先站起身,背对着早川,挥了挥手:“走了。”

    灰色被风吹起的裤裙,一股一股向后发出布料相互拍打的声音。

    早川宫野笑了笑,拍拍裙摆也站起身。

    说什么呢。

    她可是好不容易从外面逃回禅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