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为了节约空调电费,俞佩琴增加了家规:只要有人准备睡觉,其他人就得速战速决回房间,不得赖在客厅持续耗电。
自打放暑假以来,严蕊棠因为屡屡违反,已经被训了不下三回。
今晚,爸妈都不在家,她反倒比往常少了几分反骨,没拖拉,顺便还洗了头,整个人神清气爽。
穿内裤之前还得照例检查一下伤口,今天没人帮忙,只能自己动手了。她蹲着马步,颤颤巍巍地把蘸了碘伏的棉签往大腿缝之间送,正想着这到底是坐月子还是练武,卫生间的门就打开了。
李秋旻和她两人四目相对愣了一秒,立马就关上门默默退了出去,可没两秒又拧开了门,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进屋不敲门的习惯?”严蕊棠背过身去,从架子上取下睡裙,麻利地一溜儿就套上了。
“谁家进卫生间还敲门啊?我这不是听里面没声音,不知道你还在里面嘛,抱歉抱歉。”
“主卧卫生间不是空着嘛,你就非得往这儿挤。”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严蕊棠紧了紧脑袋上的干发巾,“好了,你用。”
她在外间洗脸池边把头发吹到了半干,再回卧室,就看到李秋旻已经换了睡衣惬意地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在看手机。
“你确定要跟我挤一张床?”
“先找你聊聊天啊,现在不是还早嘛,十点都没到,你不会平时这个点儿就睡了吧?”李秋旻往旁边挪了挪。
严蕊棠爬上床,扯过被子盖住了肚子,“平时上班是没这么早,这会儿晚自习结束还没到家呢。就是我住院的几天几乎八点就睡了,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调整过来,就习惯了。”
“八点?这么早?”
“是啊,又不是单人病房,而是好像吃了那些止痛药也挺容易犯困的。”
“妇产科竟然不是单人病房?现在生孩子的还那么多?”
“妇产科又不是专门生孩子的啦,跟我同病房的一个大妈是子宫肌瘤,还有一个是流产没流干净的,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
“啊?这么惨?”
“她还算好的呢,我看不知道是她老公还是男朋友什么的还天天来陪着她呢。另外床那个大妈,看着和我妈年纪差不多,反正我住了三天也没见人来陪她。”
“这是剩余价值被盘剥殆尽之后就无人问津了吗?”李秋旻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这是不是太跳跃了点儿啊?还是说恐婚恐育?”
“我不恐婚恐育,我现在恐男!”李秋旻一想到贺铎那档子事儿,火气就又上来了。
“你还跟我说什么理想照进现实,我当时坐在妇产科那个高高的床上,一睁眼看到一个男的脑袋,差点儿把魂都吓没了。”
“他们当时干嘛不给安排个女医生呢?”
“好像急救室人手不够,当时梁医生正好有空。不过我当时人都麻了,确实也没想那么多,生死面前哪儿还顾得上管什么男的女的呀,只是后来清醒过来才觉得太社死了。”严蕊棠说这是就不自觉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嗯,对医生来说,确实没什么,都是人体器官嘛,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什么的。”
“理性上是这么想,但感性上还是有点儿没那么容易跨越。”严蕊棠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从泳池里爬上来的瞬间,我在想什么吗?”
“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也不怕你笑我,我看到血流了一地,第一反应竟然是膜没了,”严蕊棠顿了一下,“是不是很荒唐?”
李秋旻没有立即接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严蕊棠反倒诧异了,“这你也能明白?”
“口号上喊得再响亮,什么我的身体我做主,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理性敌不过本能,有些东西已经刻到骨子里了,这种时候自然就全显露了。”
“不愧是李博士,讲话就是有水平啊。不过,你这不是在批我吧?”
“你一个语文老师,好赖都分不清?”
“要是连你也这样,我心理就平衡了。”
“都是女生嘛,懂的都懂。”
严蕊棠靠了过来,“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有点儿隐私的问题呀?”
“先让我听听到底有多隐私。”
“你说,”严蕊棠迟疑了一下,“像我们这么大的人,如果谈恋爱不发生关系,是不是很奇怪啊?”
李秋旻盯着她看了几秒,“你谈恋爱了?”
“没有,”严蕊棠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谈恋爱还能瞒着你?我要是有对象,肯定会第一时间发朋友圈昭告天下,一点儿都不带藏的。”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不是突然,我就是躺在医院的时候就在想这事儿,你猜我妈在我麻醉前问了医生什么事儿?”
“膜的事儿?”
“你怎么这么聪明!”
“还是太好猜了。”李秋旻想了想,“还是分人吧,虽然大多数人谈恋爱就是想陪吃陪玩儿陪睡,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样。”
“大多数啊。”严蕊棠似乎很失望。
“到这个年纪,肯定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样流行纯爱风了吧。”
“你以为学生就纯爱?”严蕊棠哼了一声,“现在这些孩子一个个早熟得不得了,可不像我们那时候全都是书呆子。”
“你可别美化回忆了,我们那时候也这样儿吧。”
“哪样?”
“我们高考结束之后不是还一起看片儿了嘛,还有那谁。我记得我们好几个人呢,是在我家还是你家来着……”李秋旻话还没说完就被严蕊棠一把捂住了嘴,她扒拉开严蕊棠的手,“干嘛啦?你家又没人。”
严蕊棠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做贼心虚,不小心激动了。”
“你都多大人了,这有什么,我们宿舍的人都看过。”
“你不是单人宿舍嘛。”
“我说的是本科,大家还年少无知的时候。”
“那为什么我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没有?”
“你想看啊?我可以陪你。”
“别别别,”严蕊棠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动态的算了,辣眼睛。我看看我的小说就行了,还能留点儿滤镜和幻想。”
李秋旻打量了她一番,“你是不是暑假待在家没什么事情做啊?”
“怎么没事做了?我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呢?”
“比如……”严蕊棠卡了壳。
“那我给你找点事情好不好?”
“你要干嘛?”严蕊棠警惕地后退了几分。
“我手头正在做一个县域地区青少年性别认知干预和认知模型转化的研究,想通过了解青少年群体关于两性知识的来源、对国家婚育政策,来测试干预手册效果。”
“说人话。”
“咳,”李秋旻清了清嗓子,“简言之,就是我申请了一个课题,想在我们这儿先做小型调研,联系了几个单位搞合作试点。”
严蕊棠歪了歪头,“所以呢?你想让我干嘛?”
“试点单位也包括你们县中,我想找一个熟悉学生情况和家庭结构的本地老师当联络人,这不就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嘛。”
严蕊棠听明白了,立即果断拒绝,“我不干。”
“诶?你怎么这么冷血?我们十几年的友情就这么消失了?”
“这些问题对学生来说太敏感了吧。”
“你刚刚不还在关心他们的身心健康发展吗?他们已经十八岁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想了解他们的认知程度,所以问卷调查和访谈都是匿名,不会涉及个人隐私信息。”
“我好不容易才把这群小祖宗们送走,任务已经结束了。”
“那你马上不是还带新一届学生嘛,像早恋啊性别认同之类的问题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你说的这个联络人具体是干嘛的?”
“也不是什么很艰巨的任务啦,就是比如我要发放问卷或者安排访谈的时候可以帮我和学生还有他们的班主任协调沟通一下,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是外人嘛,还是需要一座中间桥梁让他们安心的。”
“这事儿是不是生物老师或者心理咨询老师更适合?”
“这不是有可靠的内部人员嘛。”李秋旻挽着严蕊棠的手臂摇了几下,“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是学生或者老师不配合呢?”
“那我就跟校长说换一组人呗。”
“你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没办法,你知道我跟我导师关系不怎么样,都分不到什么好课题。这次老天开眼,我好不容易才立了项,也只能拿回来借着这点儿资源搞课题了。对了,课题是有经费的,如果有什么开支,你可以来找我报销哈。”
“找你报销什么呀?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放心,我不会坑你的。这是个省级课题,要是真能出点儿成果,参与者都有份。不管是评职称还是先进教师,总归能落点儿实惠下来。”
严蕊棠轻笑,“项目还没开工,饼倒是先画上了。”
“这样吧,你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跟我去看看情况。如果你觉得实在不OK,我也就不勉强你了,怎么样?”
“看什么情况?”
“我最近要去一趟医院妇产科,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你去妇产科干嘛?”
“医院也是定点单位啊。”
“为什么是妇产科?”
“要办青春期健康讲座,只能拜托妇产科了吧。”
“他们都答应了?”
“嗯,我爸拿着我学校开的介绍信帮我跟他们医务处打了声招呼。我们顺便去找梁医生聊聊?”
“梁医生?找他聊什么?他也要参加你的课题?”
“那倒没有,我这不是今天正好结识了人脉嘛,还是托你的福。”
“这福气还是给你吧。”
“今天是我不小心当了电灯泡,实在是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表现,当好你的助攻。”李秋旻嬉皮笑脸。
“你就别在那儿脑补了。”
“补不补,去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