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前世并不一样,前世陆云之对唐夕月虽然总是严词拒绝,也不会逾矩,但除此之外,是很照顾甚至纵容了。

    绝不会用这样带着恨意的语气。

    是因为前世自己的死?

    楚筝自重生后,对陆云之,始终是能避则避的态度,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他能顺则顺。她不想起正面冲突,只想结束了这场闹剧后好好生活。

    但是此刻,她直视着男人泛红的眼眶,一点也没有退让。

    “你怎么能说,我是因她而死?”

    “我是想让夕月活过来,我是一直在用聚魂之法想复活她。但我不是圣人,噬心蛊,我不敢用,我不想死。”

    “我第一次想死的时候,”楚筝伸出了手,“是我召唤不出我的剑。”

    陆云之的身体好像僵硬了几分。

    “然后是被我的宗主、师兄们,弟子们放弃的时候。”

    “我在低阶妖兽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在我知道再也不能修炼的时候。”

    “在我被当作怪物唾骂的时候。”

    太多太多了,无数个想死的瞬间,一点点摧垮了楚筝求生的意志。

    就像师尊说过的那样:“一个人求道之心是否坚定,要看逆境。”

    楚筝到那时才信了,她以为自己的坚定,以为自己的知足、随遇而安、乐观向上,在那一刻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人去过高处,就很难再迁就低谷。

    “我不是想救她,”楚筝终于承认,对自己承认,“我是不想活了。”

    她是被陆云之逼死的,她没有怪过其他任何人,这个人怎么能说自己是因为夕月而死?是为了让他自己心安吗?

    男人的手已经彻底松开了,低垂的眉眼里再也看不清表情。

    但楚筝能感觉到,大概是愧疚的,虽然那愧疚只是来源于蛊虫的操控。对夕月的恨意,应该也是如此。

    但前世的他们,最后应该是顺利结成道侣了。

    楚筝不再管他,趁着他呆愣的功夫起身就往外去了。

    女人的衣裳,从陆云之的手指拂过。他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了多久,直到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声钟响,大约是典礼已经开始了。男人才终于起了身。

    他去了静思阁,躺在楚筝常喜欢躺着的位置,学着她那般,看向远方的群山翡翠、云雾飘渺。

    一个散发着黑雾的竹筒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是魔界的传信,然而竹简就这么悬在空中了半晌,男人却始终神色恹恹地没有伸出手。

    半晌,他倏忽闭上了眼睛,也不去看竹筒,只是认命般放弃挣扎,让那浓浓的自我厌弃,弥漫全身,经久不去。

    ***

    玉清宗的宗主及长老们,另有观望台,从他们坐着的位置上,可以从观天镜里清晰地看到每位弟子选拔的情景。

    观天镜是宗门法宝,放在何处,便能让大家看到那边的画面。

    楚筝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旁边陆续有人跟她招呼,她也一一回应了。扫了一眼,除了四师姐萧凌萱,其他人基本上都来了。

    萧凌萱的身体不好,所以不怎么参加这样的大典,她收弟子,喜欢从凡间捡,说是随缘,但楚筝知道,其实是看脸。

    寒暄过后,众人的视线便都看向了考核中的弟子们。

    登记过后,攀爬登天梯很快就开始了。

    天梯上的人看不清四周之人,都仿佛像是自己一个人在攀爬,而从外面观看的他们,却能看清每个人的位置对比。

    开始后没多久,大家的差距,便慢慢被拉开了。

    因为离得远,观天镜这次甚至分成了好几个画面,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最前面那些人的身上,他们的资质无疑是最好的,在各峰长老那里也最为抢手。

    夕月便是其中一个,她几乎是一马当先。楚筝对此并不惊讶,前世便是如此了。

    楚筝方才糟糕的心情,这会儿缓和了不少。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一马当先的唐夕月。小姑娘已经轻松地过了三百阶了,还不时停下来观望,不像是来考核的,像是来玩的。

    如今的楚筝自然能理解了她的心情,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以为的两情相悦,就差最后一层窗户时,心爱之人却突然娶了别人。

    毫无征兆地、没有任何铺垫地,娶了一个以往从未见过的人,她会不解、会不甘,会想要挽留,再正常不过了。

    “我可以输,但我得输个明白。除非让我知道,他是真的变心了,而不是被什么阴谋诡计给哄骗了。”

    她爱得真心,爱得坦荡。把她的爱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是自己的傲慢。

    楚筝微微吐出口气来,眼看着唐夕月如前世那般没有任何问题,楚筝的视线又很快锁定在了最后那波人身上。

    柳一白哪怕不是在最后,情形也绝对称不上好。

    上一次,他是停在了两百九十五。

    看起来只差五层,但想要跨越那五层,希望何其渺茫。饶是如此,男人眼中坚定的目光,还是让原本紧张的楚筝眼中带上了笑意。

    一步两步,如那天一样,在一百阶梯后,柳一白的神情就已经变得费力了。

    看来结果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了,需要考虑一下后续要怎么做了。

    ***

    而同样观看登天梯的杜清越,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也不知道是疑惑还是松了口气之类的,哪怕不看最后的结果,到这里,他也知道了,这个柳一白的资质,着实算不上多好。

    怕是最后,最多也就只是能做个杂役弟子。

    那楚师叔,为何还如此关注他?

    不过此人心性倒是坚定,或许楚师叔看中的也是这点。

    ***

    柳一白已经来到了两百九十五阶,像那天晚上一样,肩上沉重的压力,压得他一步也迈不出去,几乎都要跪倒在地,呼吸已经一声比一声粗重,额头上的汗珠更是滴滴滚落。

    可是……不能,不能放弃。

    柳一白眼前全是楚筝的脸。

    他早在朔阳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天赋不佳的事实,一开始来这里,更多抱着的是碰运气、或者说了却遗憾的想法。

    这可是六大宗门之一呢。

    若是……若是这次没有遇到楚筝,那也就罢了,就当他确实天赋不佳,当他无此命格,当他……没有缘分。

    可能当真就止步于此了。

    可是现在,她就站在不远处,向自己伸出了手,眼中带着那样殷切的期盼。

    那只手,明明就在自己面前。

    他若是错过了……只怕以后夜夜都会出现自己梦中,搅得自己遗憾得不能安眠了。

    他怎么能错过?

    柳一白死死咬着牙,手臂青筋迸起,再次抬起脚来。

    楚筝在看到男人的脚再次抬起来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直到那只脚确确切切地踩在了二百九十六阶上,她除了惊讶,眼里更是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这不仅仅是一个台阶,更是希望。

    二百九十五不是极限,不管柳一白是怎么做到的,至少都有更改结果的可能。

    没有人去关注这三百阶往下的画面,但只有楚筝知道,两天之内,想要改变登天梯的结果,有多不易。

    这不是普通的爬梯,因着有天赋决定,结果也几乎不会更改。除非他先前保存了实力,但是楚筝知道那不可能。

    她重新看到了希望,心跟着紧张起来,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椅把。

    柳一白的脚步还没有停下来,还在一步步往上,直到差最后一步了,只要到了三百,楚筝想着,只要到了三百,自己就能留下他。

    在她的注视下,那个身影竟然真的,再次抬了一步。

    三百!

    楚筝呼吸微滞,不知怎的,那一刻,复杂的思绪在她胸口翻腾,比起喜悦,还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里。

    或许只有同样天资平平的她,才知道那个人踏出的每一步,有多不容易。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与毅力。

    她捏紧了袖中的令牌,那是亲传弟子的专属令牌,她准备了两份。只要柳一白能留下来,她收为弟子,最多也就是宗主劝上两句,让她再考虑一下资质高的,但届时还有夕月,大家的注意力应该都会在夕月身上。

    柳一白还没有停下来。

    楚筝眼看着他再次抬起脚步来,继续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上,额头上的汗水几乎是躺着流下了。

    明明自己那天与他说过的,三百阶,就能进入玉清宗。

    可她不知道,柳一白此刻想的都是,要再往上一点,哪怕多上一阶也好,要尽可能地去更高的地方。

    这样,留下来的希望才能更大。

    终于,登天梯的测试结束了。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天梯归于原位,四周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大家也都互相能看到旁人的位置。

    不少人都累得倒地。

    柳一白更是膝盖一软,跪在了原地,还是用手支撑着没有太过失态。

    “请大家修整片刻,凡三百阶以上者,进入下一关。”杜清越在台阶的最上方开口,他的视线一览无余,能看到所有的参选之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柳一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们都是还未入仙门之人,所以最重要的考核,便是天赋。

    天赋过后,其他的诸如体能、记忆、品性之类的,是看个人素质,除非是有严重的问题,否则基本都是能过关的。

    楚筝的旁边,众人的议论声已经传来了,说得最多的便是夕月。

    “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苗子了。”

    “不若就让我入我峰里,我峰里弟子少,定然能认真栽培。”

    “二师兄你不是都要闭关了吗?怎么个栽培法?要我说还是入到我的门下。”

    众人七嘴八舌,连宗主脸上都有意动。

    不出意外,后边的关卡,大部分人都通过了,所有通关者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广场。

    楚筝的视线在唐夕月和柳一白身上都扫过了,她在方才的紧张中,早就把一开始与陆云之的不愉快忘去了一边。

    甚至心情变得好起来,又将自己的令牌捏了捏,便直接都要过来,她心里想着。

    下一刻,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高台上,所有人一同看了过去,楚筝也是,她看着突然出现的陆云之,脸色僵了僵。

    心中原本沸腾着的思绪,好像一下子都冷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