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问玉烟华 > 何为少年
    熙攘的宾客中走出一人,定睛一看,正是这“醉卧”的老板。

    富商看向来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老板慧眼识玉,阅历过人,我亦早有耳闻,既然老板肯赏我钱某这个脸,那还请在座各位都来做个见证,瞧瞧我这盒子里的,到底是不是名动天下的宝贝!”

    “好!好!”众人高声应和着。

    肖琢相此刻无心这些哗众取宠的勾当,他把钱袋子揣进袖口,转身就要下楼去,只是刚走两步,便看见一道清绿色的身影。

    今日她的长发被盘成一个漂亮的随云髻,风挽着她的发丝,摆弄着发间插着的一支绿色珐琅花步摇,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徒显几分温婉。

    他又回到楼上,占据着最佳的视角,勾起嘴角看那朵可爱的绿色小花。

    “喂,少爷,您魂又被勾走了?”徐勉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问。

    肖琢相被他吓了一跳,撇嘴皱眉道:“我在专心看玉。”

    “看的是什么玉?是这富商的玉,还是你的玉?”裴云青羽扇背在身后,打趣问道。

    肖琢相脸上又一阵烧。

    裴云青笑了一声,拉回正题:“行了,别没个正形了,你快看看那人手中的玉,真有他说的那么名贵?”

    肖琢相这才把目光移到那富商手里的玉上。

    “瞧见没!这可是墨玉!真正的和田墨玉!”

    距离有些远,肖琢相看不大清,但那玉黑如纯漆,门外的光映射进来,微微泛着幽光,远看那质地,似乎真是浑然天成。

    “他大抵说得不假。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找的玉,绝不是他手里那块。”

    两人闻言,便也不问他原因,说白了,他们自己也感觉不是。

    肖琢相摆摆衣袖,又打算下楼去。

    那富商和小二对视一眼,环顾一圈,目光正好落在正欲下楼的肖琢相身上。

    “这位公子!”富商扬手道,“还请留步!”

    众人顺着他扬手的方向看去,肖琢相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有事?”

    “我看公子腰间的玉佩细腻温润,想来也是同好之人,不如帮我证明一下,我这玉可好?”

    “没空。”肖琢相撂下一声正要走,抬眸对上高忱安的视线。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嗽两声,转而道:“但是你这玉质地精良,是上好的和田墨玉,的确不假。”

    说罢,肖琢相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离去。

    柳絮暗暗戳了戳高忱安,附耳低语:“我就说没看错,他真的也在这!

    随即顿了顿又有点不解地问:“他怎么不跟小姐打个招呼啊?”

    高忱安心中升起一阵异样,肖琢相刚才明明看到她了,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时她手都举起半个了,结果他却视若无睹般选择擦肩而过。

    自己又哪惹他了?高忱安也有些不解,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的。

    但面对柳絮的困惑,她还是选择回答道:“看他刚刚那样子,大概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去做吧,所以顾不上打招呼。”

    柳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肖琢相之前对小姐说话时的刻薄,哼了一声道:“不打就不打,谁稀罕一样。”

    *

    有了旁人接二连三的证明,那富商微眯着眼睛,笑得格外得意,头昂地近乎把脖子抻断。在众人羡煞崇拜的目光中,他不紧不慢地收起墨玉,转而上楼去了。

    见他一走,周围人也都一哄而散,该喝酒的喝酒,该外出的外出,片刻之间,这大堂内走得便不剩几人。

    不知过了多久,肖琢相再回到客房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绕过屏风走到案前,看到裴云青和徐勉在读话本。

    徐勉读得抓耳挠腮,早已摊在桌上,强撑着翻看一两页,注意到肖琢相回来,他忙不迭地起身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裴云青闻言,也淡淡挑起目光,问道:“买上了?”

    他有些得意地敲敲木盒道:“在这里。就是她看中的那件。”

    裴云青摇摇头,继续翻着话本,漫不经心地飘出一句:“没曾想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戏码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肖琢相把木盒放到一旁,拉开椅子坐下:“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裴大世子,要是端王发现你不在,你要怎么处理?”

    裴云青叹了口气把书放下:“当下也没什么良策,道路被封,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何时解封,我何时回去就是了。”

    “你不怕他再给你禁足了?”

    裴云青眼神暗了暗,低眉反问道:“我现在不就在禁足期么?”

    闻言,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裴云青是端王的长子,他上有长姐,下有一对姨娘所生的弟弟和妹妹。端王那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严父,他穿着永远一丝不苟,眉眼犀利,不怒自威。对于家中子嗣,无论男女,全部严加管教,文人八雅、君子六艺,要求他们样样精通,稍有懈怠就会施以家法,禁足对端王府的子嗣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裴云青一直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希望讨得父亲的喜欢,但尽管他努力充当着父亲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可父亲却只会以更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反观姨娘两子,因为一直做得不够好,所以父亲对他们反而是包容多,苛责少。

    这样的日子延续到长姐裴云雅被迫嫁给朝中权臣次子,父亲借此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位,才让裴云青意识到,自己的父亲究其本心,不过是为塑造在众人面前那铁面严父的形象,博得一个教子有方,治家有道的好名声,于家宅亲眷,实则鲜少投入关心。

    裴云雅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骑射之术更是人人闻而叹之,可是那又如何呢?与这世间千万女子一般,逃不过嫁人后相夫教子的命运,嫁的还是一个素未谋面但臭名昭著的陌生男子,整日花天酒地,娶了她后,又不知纳了多少位妾。

    他去看望姐姐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人不仅消瘦了,眼里也只剩下了一滩死水,她不再谈论诗书,不再驾马挽弓,整日柴米油米,照顾夫君和子嗣。

    心里痛到滴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裴云雅。

    一直以来,在裴云青心中,阿姐才叫真正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可是一切都被父亲毁掉了。裴云青开始忤逆他,无法无天,快意江湖。关他禁足,他就偷跑,罚他杖责,他虽受着,但日后也并不会改,父子的关系也因此不断恶化。

    正逢端王为朝中要事奔波忙碌,近来不着端王府,裴云青便一溜烟跑了出来,近日京城秘闻他略有耳闻,急于和肖琢相、徐勉汇合,不曾想被困在这回不去京城了。

    “所以你们看了半天话本,可看出些什么名堂?”肖琢相打破沉默。

    徐勉摇摇头:“我快看吐了,看书这活我是真的干不了,还不如让我抓两个人来。”

    裴云青也回过神来,摇头道:“他讲的那个话本市面上应当是找不到的。我看了近来几个有名的话本,并没有相关的线索,而且大都避讳谈论朝堂大事。”

    肖琢相单手撑头,苦思道:“南北两国签订了百年和平条约,太子真的会视规矩为无物,转头谋划起吞并南国?”

    无人应答。

    他又继续道:“这消息现在基本被封锁,应该没有传到南国吧?”

    裴云青摇摇头:“这个不知道,按理以机密封锁,应当不会走漏风声,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真走漏了,恐怕也不好说。”

    “虽然现在还处于谣言阶段,但若真流传去了南国,保不准他们会不会先下手为强,若真这样......”

    众人沉默。

    若真这样,南北和平局势,岌岌可危。

    “太子是什么态度?这火眼看着要烧他的眉毛,他一点没有表示?”

    肖琢相冷哼了一声:“他最是个能沉住气的。”

    裴云青答道:“消息被全面封锁,我听闻的也很有限,我也不是朝堂之人,太子的态度......真的无从得知。”

    裴云青和徐勉试探性地将目光移向肖琢相。

    察觉到目光,肖琢相低了低头,沉默片刻道:“你们想让我回去?”

    没等谁回答,他就紧接着说:“咱就不能不管这事吗?仔细想想和咱们三个有什么关系?”

    “那你便仔细想想,你的吃穿住行都从哪来,你囊中的银两又从哪来?”

    裴云青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肖琢相的苦衷,但此刻,他还是郑重地回答道:“肖琢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默了默,目光流连于面前二人:“不能开战。这天下苍生,万万不能经受这样的灾难。我知道,我们三人,已经长久浪迹于江湖而无心朝政,更受不了朝堂之上的虚与委蛇和尔虞我诈,但与之脱离是我们的选择,如若有朝一日,真的苍生有难,我们三人的身份,也注定了挺身而出是我们不可逃避的责任。”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片刻后,肖琢相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此刻华灯初上,街上人群熙攘,谈笑声不绝于耳,平凡的幸福洋溢在空气里。

    众生百相,心中一念爱善,便汇成这般充满温情的人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有多愚蠢,有多自私。

    肖琢相微微侧身,逆光看向屋内两人。

    “你们说得对。”

    “使命在上,万难不辞。”

    三人会心一笑,裴云青和徐勉起身与他并肩而立。

    这就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