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武学不修,如果想要在猎场活过前几个回合,身边肯定有犬马,是谁?”
此时,石慎一只脚踩住宗政文辩的脖子,弯腰伸手,将那根插入宗政喉咙的黄金羽拔了出来,“听说,是先宁王。”
“二殿下摇光?”戎久安想起来之前自己被押入猎场,赵毓身边那个光头,“摇光,……不世出的猛将……”
“走吧。”石慎不欲多言,也不欲多待。
戎久安蹲下,将宗政文辩的双眼合上,两个眼皮上各自压了一块小石头。
石慎看着他动作,没有说话也没有出言讥讽。千百年来,多少王公贵胄都是这样不明不白死在猎场这片土地上。宗政氏的死亡都不会在他们心中激起一丝涟漪,更何况本身就是猎物的妇人母子?
只是戎久安有些意外,就是他在起身去取贯穿妇人母子身上箭矢的时候,发现这并不是黄金羽,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破铁箭。
“她们怎配黄金羽?”石慎,“这些铁箭是我路上随便捡的。”
孩童手中的麦芽糖块儿碎在苔藓上,裂成八瓣琥珀色的残片,在密林割裂到破碎的日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石慎看着糖块的碎渣,忽然问了一句,“他们这里能种麦子?”
戎久安,“应该……吧。”
“那就找到粮仓。” 石慎,“如果这群人躲在里面,全杀了;如果没有人,那就把粮食全烧了。”
“成。” 戎久安,“反正来年也没人吃饭了。”
……
赵毓看了看天空,文湛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
一种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一丝冰冷的线,如同蛇一般,划过心头。
“说不清楚。”赵毓看着前面蔓藤围绕的一片犹如黑色的无底洞一般的密林,“似乎,有什么人,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了。”
文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拦了他一下,对站在他们前面大约三四十步远处的檎用那种特殊的口音说,“你的族人应该在前面,进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檎进入山洞之后,外面只剩他们两人。
“文湛。”赵毓忽然问,“你想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让你跟我走。”文湛则说,“你走吗?”
赵毓,“……”
文湛,“你要是愿意走,我现在就离开。”
叹口气,赵毓则说,“陛下,在上林王狩,无论您武功如何盖世,也是打不到最后一关的。”
“帝王业不过文治武功。”文湛,“只是这武功,我本也没有想着以肉身相搏,我只是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赵毓,“我拉了老二。”
文湛,“那个秃驴,我不信他。”
“呃……”赵毓,“他都已经死过一回了……”
文湛叹口气补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他安分,我不信他能护你周全。”
“可是,陛下。”赵毓,“如果上林王狩我胜出,我终究需要独自面对北境兵灾。”
文湛,“为时过早,等兄长于上林王狩逐鹿功成,再谋封狼居胥、千秋霸业吧。”他见檎已经出了山谷,扯着赵毓的袖子,“我们过去,看看这个姑娘找到她的族人了吗?”
赵毓又叹口气。他一直叹气,在文湛和檎这个姑娘以古怪的口音说话的时候,他依旧在叹气,可能是他过于沉迷于叹气,以至于也没仔细听文湛他们在说什么,虽然,就算他仔细听了,他也听不懂。
檎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赵毓,赵毓也只能收敛起来叹气,冲着她微笑。
文湛忽然问他,“她的话你能听懂吗,就冲她笑。”
赵毓,“笑一笑十年少。”
文湛,“她误解了,她以为你答应她的要求了。”
赵毓马上敛了嘴角,“啊?她不会让我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吧。”
“那倒没有。”文湛则说,“这姑娘说,她在山谷里见到族人,并且见到了她们的大巫师。他们把目前的危境仔细聊了聊,也占了卜,决定与我们合兵一处。”
“嗯,他们有眼光。”赵毓,“得陛下一人,如得王师万千。”
“不过……”文湛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们提出来一个要求。”
赵毓洗耳恭听。
文湛,“联姻。”
赵毓很是有些为难,“如果这一趟上林王狩搞完,下一次要是还需留人在这个鬼地方,从根儿上断一下这个宗法。山清水秀,农林牧渔,靠天吃饭也挺好,没必要把人搞得一坨一坨的,有事儿没事儿就想着联姻。唉,没法子,陛下就勉为其难,和他们好好聊聊吧。你不娶人家的姑娘,人家也不放心把青壮放在你手上。”
文湛,“我倒不需要跟他们好好聊聊,人家没要我。”
赵毓,“呃……”
文湛,“他们想要哥哥。”
赵毓,“……”
文湛,“如果我人不在这里,哥哥面前只有二王兄,以他那扇阴风点鬼火落井下石的性子,我是不是又多一位嫂嫂?”
随后,却不等赵毓回答,他就对着檎说,“我哥哥不同意联姻。”
檎又看了看赵毓,这次他都不敢笑了。
檎则对文湛说,“我觉得,大约是这么个结果。那位哥哥虽然看起来很温和,却是……”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们这里并不是常下雪,所以不会封冻到那么厚重的程度,有时候,下雪的时期和果木花期重叠了,就会看到花蕊上一层寒酥,虽然很轻盈,甚至温和,却是极寒。
“不过,先别彻底拒绝。”檎,“大巫不习惯被拒绝。”
文湛忽然一笑,自语,“汉孰与我大?”
如同剔透白琉璃一般的雍京官话,檎听不懂,但是赵毓能听懂。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
夜郎自大的典故,出自《史记·西南夷列传》。
不过文湛看着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赵毓说,“你问问这个姑娘,为什么他们不选你当女婿?”
文湛则说,“哥哥曾经说过,你作为臣下管不了主上娶小老婆。依我看,哥哥到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而且一有机会就想着丢下我,自己谋封狼居胥、千秋霸业去了。”
赵毓,“呃……我错了。”
文湛,“哼!”
真正见到檎的族人,赵毓感觉有些熟悉,但是又哪里不太对劲儿,虽然都是朱仙镇的人,但那毕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所有人围坐在一方巨大的悬崖谷底。
檎指着沿着紫金花坐着的十七位姑娘,依次对文湛说,“这是大巫叔伯家的新夷、拘那夷、名友、幽客、广寒仙,还老族长家三个房头的绮帐、瀛州玉雨、及第、鬼目、刺客、橐吾,以及,……呃,你不向你哥哥介绍一下这些姑娘们?”
檎说这些的时候,又看了看赵毓,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笑,就问文湛,“她在说什么?”
文湛,“一些话。”
转而,他对檎说,“我哥哥对她们没兴趣。”
随后,大巫,族长,还有各个势力的一些长老外加檎,开始和文湛说起来一些排兵布阵的正事,赵毓一句都听不懂。现在面对众人,尤其是沿着紫金花坐着的十七位姑娘,齐刷刷看着他,他当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赵毓很是奇怪,明明文湛告诉这些人,自己因为生病烧坏了不管是脑子,耳朵,还是声音,他终究是个残废,怎么以大姑娘结盟这样的诡异事情,又落在他头顶上?
文湛如此珠光宝华,这群人难道眼瞎?
眼前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臂,一位同花骨朵相似年纪的少女,端过来一片棕榈叶,放着两块果子冻,还有一个树根雕刻的杯子,里面盛放着山楂桃子茶。
“这位哥哥。”少女用一种稍微怪异、有些嘶哑的声音对赵毓说,“喝点茶水,润润喉咙。”
赵毓一愣,他能听懂,……
——雍京官话!
禁地中的少女,居然会雍京官话!
文湛也听到少女的声音,瞬间转头,死死盯住她。
赵毓,“姑娘说的这些话……”
少女,“哥哥是说,我会说哥哥听得懂的这些话吗?”
赵毓点点头。
少女,“我是铁匠家的哑女,我家世世代代锻造兵器。”
赵毓,……哑女?
这年头儿,这地界儿,哑女都能说一口雍京官话了吗?
哑女说,“这些话也随着兵器的手艺,在我家世世代代传了下来,已逾……”
赵毓,“三百年了。”
哑女忽然笑了,“哥哥是第一个能听懂‘逾’这个字的人,而且,……”
“你居然还是个男人。”
赵毓,“瞧姑娘这话说的,我怎么了我?”
哑女,“老祖传下来的秘闻,外面会说这话的男人都被砍头了。”
她话音未落,另外一只手臂也伸到赵毓眼前,但是手心攥住,不知道是什么,她将要翻转拳头,……
文湛暴起,一把将赵毓揽过去!
而哑女翻转拳头,张开五指,手心是一枚碎瓷片。
先帝凤化年间的官窑青花。
价值万金。
“这是你们的瓷片吗?”哑女嘶哑着声音,用雍京官话问,“边界外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