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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粮仓(上)

    一听是粮仓着火,家里有水缸、没水缸的,有盆拿盆、没盆带锅的冲了过去。

    丰年存粮灾年用,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就连稚子都知道粮仓的重要性。

    阿乔和江逸刚到,两人就被影儿都没看清的府兵硬塞了桶和瓢。

    江逸一言未发,很自然的加入了灭火的队伍里,阿乔紧随其后。

    府兵急着往外搬运粮食,也无人指挥灭火,往往是一头的火灭了下去,另一头又窜了起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阿乔喘着粗气,将手中的瓢往地上一扔,刚好砸在了江逸脚边。

    江逸冲的靠前,脸上沾了不少黑灰,他左右环顾一圈,道:“阿乔,你踩在那个空水缸的边缘,看看火是从哪里起的。”

    清河粮仓以花岗岩筑基,约一个垂髫小儿的高度。

    阿乔脚尖轻点,稳稳的站在水缸上,也只能看到面前被烧毁的夯土墙。

    她回头看向远高于仓廪的外墙,刚准备上去就被江逸一把拽住,急道:“墙顶的夹层里都是陶瓷碎边,外边看着不显,你一上去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不用看清全貌,你借着跳上水缸的力道蹦高,看一下后面的屋墙是否有起火。”

    阿乔一跃而下,按照江逸说的做,惊道:“奇了!咱们面前的墙屋是最先烧完的,后面却完好无损。”

    凉风拂背,“火应顺着风的方向烧,风向不对!”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哭天喊地,“我的亲娘咧,这好好的粮仓怎么就给烧了?!!!!”

    王旬像一颗被击中的马球,从外墙的沟渠处一跃而起飞扑向正在清点粮食的府兵统领身上,缠着他哭嚎起来:“这可怎么办呐!烧的多吗?多吗?”

    府兵中的一人看了眼抢救出来的粟麦稻谷,答道:“回禀大人,烧了约....三分之一。”

    清河粮仓容粟一千二百石,上仓下窖,从外墙到内窖层层防护,外有十人宽的沟渠环绕,府兵轮流看守,内里各墙皆做了防火防霉防潮的处理。

    王旬高呼:“怎么烧起来的?!”

    一语引得前来救火的百姓纷纷看了过来,赶紧低声急道:“怎么把他们给喊过来了?!”

    府兵统领沉声道:“粮食为了防潮,下铺石灰,今天恰好是每月的清点日,便是在清点时起了火。”

    “火势本不大,仓内也有引水沟渠,可东边灭完西边又烧起来了,越烧越旺,不得已才喊了百姓来一齐灭火。”

    “糊涂啊!你、你真是糊涂啊!烧了三分之一,把咱俩的脑袋赔上都不够的!随便一个罪状都是抄家的大罪。”

    王旬急的原地打转,一跺脚,低声吩咐道,“都抓了!被人看见烧了这么多,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府兵统领内心一沉,顿时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立马低声吩咐起来。

    来救火的百姓很快被驱赶到了一处,看着从头到脚乌漆麻黑的一群人,王旬又犯了难,都抓进大牢?可用什么理由呢?

    救火的事人尽皆知,“纵火”的名头怎么样也安不上去。

    王旬原地转悠了七八圈,直到把人晃得眼花,才吸了口气,咬牙说道:“开门!带进去!”

    凛冬的阳光格外恩赐,金光大片洒落,可却无法穿过窄小的仓门,照不进那漆黑已久的仓房。

    在府兵催促推搡中,手提瓢盆的众人迷茫的走了进去,满地皆是被烧焦的粮食。

    江逸和阿乔走在最前,一入仓房,便分头查探进里边的情况。

    阿乔快步朝里走去,借着微光,俯身抓起一把被烧焦的粮食,在手中一搓瞬间化成齑粉,她又抓起一把,这次还为来得及搓,仅抓的力道,就成了粉末,从指尖漏下。

    不对!这不是粮食!

    阿乔走了十几步又抓了一把,仍是如此。

    放眼空荡荡的粮仓,竟只有仓门处才是真的粮食!

    她在吟水村记过米粮赋税的账,也曾看过奉壹清点库房。自是知道多大的仓库能容纳多少粮食。

    这里地势偏高引水不便,只是一个小库房,应当能存四百石左右,可屋里被烧焦的加上屋外被抢救出来的,拢共不过五十石,剩下的粮食去哪儿了?

    阿乔震惊的望向江逸,江逸身为江氏族长,对庶务最是熟悉不过,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

    “下一步怎么办?”几个念头浮过阿乔脑海。

    江逸迅速俯身贴近,双唇轻擦过她耳边,“冲出去!”

    下一秒她就被江逸以极大的力道推了出去,耳边还残留着他讲话时的余温。

    在最后一个百姓被赶入屋内时,阿乔已至仓门,一脚将准备关门的府兵踹倒在地,大概是冲的太快,耳畔竟灼烧起来。

    看到隐藏在王旬身后的火把后,才瞬间明白了江逸为何要推她出来,立马高喊道:“这狗官要烧死我们!”

    紧跟着阿乔出来的还有三四个汉子,见状纷纷扑向仓门附近的府兵,不让他们再把仓门堵上。

    被逼急了的府兵直接拔刀,刀落之际,一个声音喝道:“王旬!你被人利用尚不自知吗!今日这里但凡死一人,他们的尸骸必将送你王旬上断头台!”

    本堵在门口的众人皆被江逸的气势惊到,纷纷自觉让开路来。江逸径直走至王旬面前,冷声道:“你面前的粮仓容粟四百石,可只抢救出来了五十石,剩下的三百石,根本不在仓内!”

    王旬到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冲向仓门,还未靠近便被飞来的盆砸了头。

    江逸沉声喊道:“都让开!让他进!”

    王旬捂着流血的额头,喊了两个府兵上前护身,这才敢在众人愤恨的目光中疾步而入。

    不多时,便哆嗦着双腿被搀扶了出来。

    王旬是个草包,可他不傻。

    他一个趔趄,直接瘫跪在了江逸面前,哆嗦出声:“恩公救我.....恩公救我!救我!”

    江逸后退了几步,躲过扑上来的王旬,因扑了空,王旬直接趴在了地上。

    江逸冷眼相看,没有搀扶的意思。过了半晌,王旬才冷静下来,一边爬起一边喃喃说道:“天知地知我知....天知地知我知...”

    江逸嗤笑,“除了天知、地知、你知,还有运粮的人知、纵火的人知...”,江逸看向王旬身后的府兵统领,“他们也知!”

    江逸陡然提高声音:“大人想杀人,杀的尽么?!”

    府兵统领目光一寒,他瞬间明白了江逸的意思。

    粮仓着火时一码,被盗又是另一码。

    前者只要抓住纵火的人,疏通下关系总能保命,更何况上午因一女子敲登闻鼓,王旬担心暴乱从粮仓调了一批人走,以至布防不足,定担主责;而后者却是玩忽职守,是要掉脑袋的!

    王旬看见府兵统领的神色变幻,便知已被江逸说动,自己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他死了,府兵也不会放过江逸他们,只有死干净了,“玩忽职守”的秘密,才会在这场大火中被彻底葬送。

    “你想怎么办?”王旬冷静问道。

    江逸徐徐走到王旬身边,轻笑道:“共谋!”

    “诸位大人所求无非是消息不外泄。粮仓着火,附近的百姓有目共睹,就算杀光这里的人,要如何给他们家人交代?继续杀么?火势之大,沈太守和杨将军迟早会收到消息,免不了彻查。”

    王旬这才清醒过来,沈宜之他倒不怕,迟早会倒台,可杨玥是手握军权的封边大将军,是当今圣上的红人.....

    王旬万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放那把火,偷盗官粮、屠杀平民可是夷三族的重罪!

    “堵,不如疏。”江逸见王旬想明白了,才继续说下去,“大人不妨对外大肆嘉奖今日前来救火的百姓,以受伤为由先看押起来,风头过了再在自己的铺子、府里里给这些人或其子女找些活计。”

    江逸定定的看向王旬,字字清晰,提声道:“大人给他们生路,他们,自然也会给大人一条生路。”

    王旬点了点头,又继续追问:“粮仓重地,纵火何解?”

    江逸方才仅解决了他们和今日前来救火百姓的矛盾,可并未解决他和府兵的危机。

    “江某请问大人,是官位重要、还是钱财重要?”

    “自然是官位!”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王旬心道。

    “今年是丰年,清河郡当前粮食有余但布匹不足,但因布价疯涨导致布税尚未凑齐,王氏家族本就在做布匹生意,要是能从供货的商贾手里压压价,用一旦粮食三十匹布,大人以一旦粮食三十五匹半的方式兑换,自然就有半石盈余,用来填补被烧的粮仓。”

    阿乔闻言,握着匕首猫到了江逸身后,警惕的看着四周。

    “可得!可得!”王旬喜出望外,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位公子还未回答,纵火,何解?”

    开口之人竟是府兵统领,王旬闻言瞪了他一眼,心下骂道:“一群饭桶!那么大的火稀里糊涂烧了起来,自己布防不力,难不成让老子背锅?”

    “这火已经烧起来了,不可能当没发生过。我大越子民断不可能有此行径,定是敌军所为!要是大人能抓住烧我大越粮仓的间谍,必能将功折罪!”

    “妙哉!”

    王旬拍手赞道。粮食没少、还抓了间谍,拔出萝卜带出泥,运气好的话一窝端了还能立功!

    府兵统领闻言也默默点头,不再做声。

    阿乔见王旬和一众府兵信的不能再信,松了口气,贴着江逸小声问道:“火不是你放的?”

    江逸顿时明白阿乔指的是让王旬用布换粮的事,此举不仅能让王旬和葛家互生嫌隙,要是顺利还能打通买布的渠道,可解沈家之危。

    江逸本想否认,可转念却笑问:“要真是我派人放的,你当如何?”

    阿乔一双美目突然瞪圆,她当如何?

    是啊,她当如何?

    她拿着匕首站在他身后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到了他派人纵火的可能性,担心很快被查出,便来了。

    她能杀几人?能否带着江逸一路杀出去?她从未想过....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来?

    明知胜算渺茫,她为什么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