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卑劣者被推上神坛 > 秘密像套娃
    姜黎也曾这么哭过,那是她第一次哭。

    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随着屋檐的雨滴,在乌黑的木地板上相聚,流逝进砖缝间的杂草堆里。

    他有些不忍,遂伸手去接,泪珠汇成一汪小小的水潭,濡湿了掌纹。

    雨后杏花暗香浮动,夕阳斜照,构成了他十七岁那年最美的光景。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眼神纯澈的女人,是他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姜黎。

    “对不起。”阿乔突然出声,微微喑哑。

    这声道歉她发自肺腑,并非是为了安抚眼前的男人。

    她想过两人的关系,大抵是这位长公主哪日上街作威作福,搅了别人的营生,或者他们无意冲撞了公主车架,被迫流离失所。

    未曾想到,姜黎竟害得他家破人亡。

    流浪的滋味她受过,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人相依。

    她能一定程度上体会妘墨的痛苦,实属不该拿这样的罪魁祸首去激他。

    “我被绑着实在不舒服,一时生气,才那么说。”阿乔理了理情绪,抬眼看他,“你今天掐了我两次,我在洞里救你一次,我们算扯平了。”带着愧意和请求。

    “若我不同意呢?”

    妘墨轻佻的扫了一眼,坐回火堆旁,与阿乔拉开距离。

    火焰在他身后扯裂,面部却笼罩在黑暗中,宛若罗刹。

    一句反问,看似留了谈判余地,却是最高级的戏耍。

    待宰的羔羊、被人掏窝的稚鸟,它们卑微的呐喊,祈求怜悯。而手握生杀大权的屠夫,却在执刀前戏谑的问道:“希望我放过你么?”

    它们拼命点头,屠夫却笑的更加得意,他在落刀中,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无限尊崇与仰视。

    “我改主意了。”

    妘墨拍拍肉上的灰,撕下一块兔肉,慢条斯理的吃着,吃了三分饱,才转头看阿乔,“我不放你去军营了。”

    “什么意思?!”

    “她死了,我对她的恨却像噩梦一样,终日缠绕,得不到解脱。你和她长得这么像,不如由你来还这债?”

    话音刚落,阿乔瞅准时机扬脚,落了妘墨一脸灰,“我要是姜黎,只会更看不起你!”

    她浑身紧绷,随时可爆发出野兽捕猎时的勇猛势能,向对面的人发出攻击。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姜黎的阴影下!

    劲风从左侧袭来,阿乔刻意径直后仰,引着妘墨打向身后的石头,可掌力顷刻间荡开,欲向下打来。

    阿乔手脚都被捆着,行动及其不便,只能左躲右闪,慢慢朝火堆挪去。

    她脚尖快速探入火堆底部,用刚才扬尘土的方式扬了一次火堆,逼的妘墨节节后退。

    她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背如迅豹,是防御的姿势,双手一刻不曾闲着,找了块石锋试图割断。火堆是她身边最后可用的武器,要是没能伤他,只能打近身战了。

    他却忽然向后瘫倒在地上,自嘲的笑了起来,从最初的轻声渐渐放浪,万籁俱寂中,阿乔听出了凄凉沧桑。

    被眼泪濡湿的指尖,除了湿润的感觉外,什么也不剩。

    姜黎噙着泪,哑着嗓子,软软的问他能不能陪她在这儿站一会,一个人她会害怕。

    他放下采药的竹篓,陪着她从日落西山站到暮色深蓝,直到银盘大的明月高悬,这才揪着他的衣角回了家。

    他享受着她的依赖和信任,也是她,践踏着他的真心,还嫌脏了脚。

    笑到最后,妘墨以手掩面,唯有起伏的胸膛彰显着生命气息。

    阿乔一直静静地等待,慢慢调整好呼吸,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已经没了攻击的意图。见他停了下来,问道:“你笑什么?”

    妘墨却起身,亮出匕首,将缚住她的布条割断。

    “不绑回去了?”

    “张牙舞爪的,绑回去天天打架么?”

    布条七零八落的掉落一地,得了自由,阿乔快速活动起手腕,暗中将匕首塞进袖口。

    方才的打斗她确认了一件事,妘墨伤的不轻。

    两颗看起来很酸涩但非常干净的果子递到她眼前,“只能找到这种果子了,有些酸,好歹先果腹,坚持到天亮,再去给你找吃的。”

    阿乔接过果子,却折身捡起灰烬里的兔肉,借着零星余火的光,用干净的衣袖轻轻擦拭,扯下一个兔腿,畅快的咬了一口,又将串着兔肉的树棍递给妘墨,含糊不清的夸道:“烤的不错!”

    妘墨怔愣着接过半截兔肉,灰扑扑的,忍了一会,还是问道:“沈家可曾亏待你了?”

    “怎么会这么问?”阿乔正在咬果子,酸牙的汁液让她的脸皱成一团。

    “没什么。睡一会,天亮了就走吧。”说罢,便去拾柴。

    前几日有雪,积雪尚未完全化开,干燥的柴火不好找。阿乔拢完被踢散的火堆,也赶来跟在后面找了起来。

    月光隐遁,摸着黑,只能凭感觉先找到干燥的地方,再踩两脚,看看有没有枯枝。

    听到清脆声响,阿乔弯腰去摸,一颗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夜明珠被递到她眼前。

    “呀,幸亏没捡!”她指腹准备触碰的地方,恰好有一排倒刺。

    “拿着。”夜明珠就这么滑到了阿乔手里。只是这颗珠子对她来说有些大,需要用手指牢牢抠紧。

    说完这句,从捡柴、生火到入睡,二人一句话也没讲过。

    两人相对而坐,靠在石头上,火堆的熊熊烈焰将两人烤的脸庞微微发红,正对着火焰的一侧身体暖洋洋的,可火焰照拂不到的位置,寒意依然。

    远处的天幕泛起鱼肚白时,阿乔右肩头一阵寒凉,盖在身上的外衫被她不老实的睡姿扭掉了半截。缩在袖里的指腹稍微用力,就摸到了被捂得温热的刀刃。

    还在。

    她这才安心。

    火烧了一晚,势头居然一点未弱,看着原先存放木柴的地方已空,再垂头看向身上的外套,她有些赧然。但在要不要还回去上面,还是纠结了一番。

    杨玥肯定在军营,去军营要经过几个庄子,她先前为了救妘墨烧了自己的外衫,身着里衣在村子里走,难免惹人关注。

    可不还.....

    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熟睡的男子,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和立场相左带来的对峙,睡着的他面容恬淡,身体却蜷缩成了一团,受伤处渗出的血迹仍在。

    彤彤火光,清晰的勾勒出他的眉眼,又在轮廓处戛然而止。

    就好像他这个人,她只能看清印在光里的那一部分。

    “醒了?”阿乔正蹑手蹑脚的将外衫往他身上挂,见他睁眼,对上漆黑如墨的双眼时,她短暂的慌乱了一下,一松手衣服就掉在了他身上。

    阿乔匆匆起身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现在这个环境,没有共同的外敌时,彼此既是盟友也是敌人。

    妘墨愣了愣,低头盯着身上挂着的外衫,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是我欠考虑了。”

    “什么?”

    阿乔正在削木棍,准备叉鱼用,刀锋与木棍的摩擦声不算刺耳,但也恰好盖过这句带着自卑的话语。

    她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妘墨的照顾,他赠兔肉,她以鱼回之。

    没听见下文,她也不在追问,横竖是些无关紧要的感谢。她用巧劲打磨了一下尖端,就起身往河边走去。

    冬日鱼都藏得深,越往深处水越暖。阿乔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才抓到两条手掌大小的鱼。

    她将鱼串在木棍尖处,以扛扁担的姿势,大摇大摆的走了回来。虽说小了点,尚可勉强果腹。

    娴熟的去除内脏,她提着棍旋转烤鱼,瞄了眼整理仪表的妘墨,随口问道:“你不姓妘,姓什么?我就是问问,不问你名字,就问个姓氏。下次见面了,好称呼。”

    “就姓妘,单名一个墨字。”妘墨撕下一块衣角,接着撕成几缕长条,又强调道,“没骗你。”

    接着,彼此间一阵沉默,仅有鱼肉与火苗碰撞时滋滋的声响。

    阿乔暗暗撇嘴,看来是套不出他和姜黎的渊源了。

    一段正常的对话,她开了话头,对方除了要回答本来的问题外,还会给出有一个问题,一来一往间,免不得越聊越多、越聊越深,越聊越热络。

    但显然,不适用现在的俩人。

    妘墨起身离开了一阵,回来时看到阿乔支着棍子,把烤好的鱼架在火堆远处温着,低声说了句谢谢,默默递过几颗果子,走到火堆旁坐下,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动静小到微不可察。和吃阳春面的样子大相径庭。

    无边的沉默,对阿乔来说却像一种折磨。像利器用力划击金属时的尖锐刺耳声,让她站在原地很不自在。

    她到不是多想和人讲话,如果这里就她一个,她倒是乐得自在,甩开膀子横着走都行,可偏偏是两个人,这两人还算熟,半天前还能氛围融洽的互怼上几句。

    她没有世家小姐的包袱,言行随心随性,他也展露出斤斤计较的奸商形象,胆小怕事、但还算仗义。

    可现在算什么?

    两人的秘密和套娃一样多,而她好像扯下了一块尘封已久的布,露出来一块形状丑陋的粗壮木墩子。一看就知道被人用斧头胡乱的砍了很久,边缘豁口像一口坏了的牙,扭曲突兀。

    可她又不能直接把布盖回去,两手一摊,当做无事发生般,优哉游哉,继续同他插科打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