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最重颜面。”颜寂眯眼望向远处巍峨的赤炎殿,“李三此次邀我们前来,就是要借外人之势,逼他父亲看清老二的把戏。”他忽而冷笑,“可惜戏演过了头,反倒让李仲达进退两难。”
夜风掠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江暨回头望去,只见赤炎殿的灯火依旧通明,却让他莫名觉得害怕——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要主动留在那森冷的大殿之中。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下榻的客院。颜寂拍了拍手,“好了。你们两个小鬼就先回去歇息吧。大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在颜寂的注视下,师兄弟二人走进了厢房,只是他们哪里睡得着?江暨在房中来回踱步,江尘光则静坐窗前,目光始终望向赤炎殿方向。
东方既白,窗棂染霞,仍不见师尊归来。正在二人焦虑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颜寂倚在门边,晨露浸得他红衣暗沉如血。
“收拾行装,即刻离开华阴。”语气罕见地凝重。
“师尊呢?”江暨急问。
颜寂袖中滑出一支漆黑小箭,正是李绰时的火翎箭。他指尖一弹,传出李绰时虚弱的声音:“我等被困在万兵冢……”
话音未落,江尘光已抓起“岁星”起身,却被颜寂按住肩膀,“我答应了你们师尊,若有意外,先带你们离开华阴。不要让你们师尊为你们担心。”
江暨也跟着走到房门前,焦虑道:“颜公子,师尊有难,我们怎么能走?”
“就知道劝不住你们。”颜寂目光在二人坚毅的面容间游移,终是无奈叹道,“罢了,我给你们带路。”
万兵冢入口阴森幽暗,宛如巨兽之口。三人一路避开李氏守卫,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了这里。甫一踏入,灼热气流便扑面而来。放眼望去,赤红岩浆如血河奔涌,无数残破兵刃沉浮其间。
三人沿着狭窄石道前行,忽然前方传来沉重脚步声。李方回那壮硕身影自红雾中浮现,衣衫破碎,脸上却仍挂着憨厚笑容。
他笨拙地擦了擦额角得血迹,疑惑道,“三位怎么来了?”
“李大公子,”颜寂亮出火翎箭,正色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李方回反复验看箭矢,无奈叹道:“这原是李氏家事,本不应对外人提及。但现在不妨告知你们,或许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共同营救他们。”
原来在他们离开后,面对李仲达的审问,李栈野对自己这三年蓄意加深三大世家矛盾的谋划直言不讳,交代了干净。李仲达盛怒之下,竟启动了禁制,欲将他关押至万兵冢。
不想李栈野早在禁制上动了手脚,反将殿内众人全部送入这凶险之地。李方回也是因为站在殿门处,才没被牵扯进去。
“因为陈留一事,父亲已经很久没见老三了。”李方回苦笑道,“老三这次想借各位之势让父亲醒悟,可父亲向来暴躁,这次无疑是火上浇油弄巧成拙。”他指向岩浆深处,“他们都被困在了里面,但万兵冢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变换一次格局……”
话音未落,地面骤然震动,岩浆沸腾,无数残破兵刃从岩浆中飞射而出,在空中组成森然刀阵。
颜寂眼疾手快,七柄金色飞刀化作屏障,护在几人身前。
几人才刚放心,却听“咔嚓”一声,地面震裂,赤浆渗入缝隙之间,并将裂缝扩大,江尘光伸手欲拉师弟,却见周遭景物如流沙般坍缩——万兵冢开始移行换位!
待江暨踉跄站稳,已独处迷阵。独自走在宛若迷宫般的万兵冢中,他敛息潜行,四周岩浆翻涌,残破兵刃发出凄厉的嗡鸣。忽然,他隐约听见甬道的深处有人走来,隐匿好身影,凝神望去,竟是两道熟悉的身影——
齐稚远与阮镜容一前一后的走在甬道中,忽地,走在前方的阮镜容停住了脚步,弓着单薄的身子,咳得撕心裂肺。
“现在这样,”齐稚远的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你可后悔?”
阮镜容勉强止住咳嗽,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却燃着执拗的光:“不悔。”她喘息着,声音轻却坚定,“你可还记得宿山的顺娘……”
“何人!”齐稚远突然厉喝。
本还想继续偷听的江暨也只得无奈现身,硬着头皮迈步上前。
待他走近才看清,这两人形容狼狈——齐稚远衣袍稍有破损,阮镜容更是满身血迹,云雁细锦衣被染得斑驳。
见到是他,齐稚远亦是意外,又惊又怒:“胡闹!谁准你来这险地?尘光呢?”
江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齐稚远稍稍烦心,却仍是不悦。
“师尊,眼下就先别责怪我了。”江暨挠了挠头,讨好一笑,“你们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齐稚远一声轻叹,却道出个与李方回所言稍有出入的后续版本——
昨夜几人离开后,李仲达并未像众人所想般震怒不已,反倒十分平静。面对他的异常,桀骜的李栈野反倒害怕了,将自己这三年蓄意加深三大世家矛盾的谋划尽数说了出来。
沉寂中,李仲达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李栈野,低沉道,“老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栈野浑身颤抖,正欲再次开口,却被返回的李方回猛地打断,“父亲,客人都已离开。”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憨厚一笑:“怎么了?”
李仲达疲惫地闭了闭眼,望着自己这个儿子,无奈地示意他退至自己身后。
此时,李栈野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当李仲达的视线再次落在他的身上时,他垂首道:“我无话可说,任凭父亲处置。”
“好。”李仲达袖中手指微动:“那你就去万兵冢好好反思吧。”他的视线落在齐稚远和阮镜容身上,“不知二位对这样的处理,可否满意?”
大殿漆黑的地面骤然亮起赤红符文,在李栈野脚下交织成阵。素来桀骜的李二公子突然慌了神,猛地抬头看向李方回:“大哥!这和我们约定……”
符文骤然扩张,如赤色蛛网瞬间覆盖整个大殿。站在阵外的李方回腰背挺直,哪还有半分先前的笨拙?他嘴角噙着一抹残酷的微笑:“诸位,请到炼狱一游吧。”
“不好!”齐稚远伸手将身旁的阮镜容一拽,脚下地面已轰然塌陷。李绰时还未赶到自己父亲身前,众人便都坠入滚滚岩浆之中……
“那阮前辈她……”江暨看向虚弱不堪的阮镜容,目光在她与齐稚远之间来回扫视。“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齐稚远身形一僵,片刻声色如常:“坠落时顺手拉了一把。”
江暨暗自腹诽——方听二人言语,分明渊源颇深,只是不知当年陈留阮镜容所说的“私定终身”一事,究竟是几分真假。
正思量间,忽见阮镜容身形一晃,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暗红血丝。
“阮前辈!”江暨箭步上前,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之处,竟觉她身形轻颤,“你怎么样?我扶着你吧。”
“无碍。”阮镜容苦笑着拭去唇角血迹,苍白的面容在岩浆映照下更显憔悴,“老毛病了……”她望向岩浆深处,轻声道,“咱们还是快点想办法……”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万兵冢开始剧烈震颤,岩浆如怒龙般冲天而起!
“走!”齐稚远突然暴喝,他双手结印,脚下爆发出惊人灵力,一道赤白光幕将三人笼罩。江暨只觉眼前一花,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熔浆溅落在齐稚远的袖口,燃起缕缕青烟。
待天旋地转之感褪去,三人已置身一处恢宏地宫。穹顶呈浑圆之势,其上镌刻的古老符文在岩浆映照下忽明忽暗。中央地池中,赤红熔岩形成巨大漩涡,无数残破兵刃在其中沉浮消融。
江暨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喉头发紧,“师尊,这里……像是炼器熔炉?”
齐稚远紧盯着熔炉的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江暨疑惑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氤氲的红色热浪后,几根铁柱矗立前方,其上分别缚着李氏父子三人。诡异的是,他们周身燃烧着蒸腾的赤色火焰,若不细看,几乎与这片熔浆融为一体。
江暨刚要迈步,却被阮镜容冰凉的手指扣住了手腕。
“别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看地上。”
江暨这才注意到,父子三人的地面上布着血色符阵,在岩浆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诸位来得正好。”李方回自甬道的阴影中踱出,手里还拽着神情呆滞的江尘光。
“师兄?”江暨失声惊呼,却见江尘光微不可察地睁眨了眨眼,递来一个“没事”的眼神。
李方回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捆金绳,掷于三人身前,落地之时竟发出金石之声,“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