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得了呼延骏的首肯后,李持音顺利出了门。

    为安抚呼延骏的疑心,她临走之时,带上了几位侍女,更是特意在他面前上了马车。

    呼延骏此时,身处暗处,眼神阴鸷,将李持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李持音虽站在光芒之中,余光却瞥见了呼延骏。

    她只好佯装无事,在侍女的服侍下,清点了一通随之带来的香烛之属,随后不紧不慢地上了车。

    马鞭一扬,车马自此启程。

    天边鱼肚白渐染,伏觉边陲,一处旷野之上,微风轻拂,草色青青。

    李持音身着华服,步履轻盈,缓缓走向东方,立于一片开阔之地,面向初升的朝阳。

    手捧一尊青铜香炉,她小心翼翼地点燃线香,香烟一缕缕升腾,香气四溢。

    随着香炉中烟云的升腾,晨光洒在李持音的脸上,映出一片温柔的光晕。

    之后,她将香炉放置于一块平滑的青石上头,轻撩衣摆,缓缓跪坐于柔软的草地之上。

    在侍女的服侍下,她将双手尘垢洗净,掌心向上,轻轻合十,而后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

    睁眼后,她额头轻轻触地,三拜九叩。

    每一次叩首,李持音都在心中暗暗许下期愿——她比任何人都期望此计能成,待在伏觉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最后一次叩拜,李持音深吸一气,以期压住内心的惘然。

    祭拜完成,她撑着身旁侍女的臂膀起了身,临别之际,留头看了香炉一眼,看香烟袅袅,随风飘散。

    “走吧,回王宫去。”李持音理了理衣摆,悠悠上了马车。

    车辙的咕噜声响了好一阵,李持音自上车后,就伏在车窗,牢牢注视着窗外骤变的景色。

    很快,断崖的边际闪过她的眼眸。

    眼看时机已到,李持音暗自咽了口口水,将手中攥着的珠钗往地下一撇,当即大喊:“啊!我的钗子!”

    同行的侍女顿时慌了:“娘娘您说什么?”

    “我的钗子掉了!钗子!”李持音佯装一副着急的样子,手忙脚乱起来,“那个钗子是王上送的,丢不得!”

    此言一出,侍女急忙叫停了马夫,冲李持音行了一礼。

    这个侍女是呼延骏的贴身婢女,算是他的心腹之一,也是他刻意派来监视李持音之人。

    临走之时,她顿了顿,但当她看见李持音眼底的慌乱,继而想起她不会驾马,这才将信将疑地拉着马夫一起下车,去找那把所谓的钗子。

    马夫无奈,却见周围并无树木,只好暂且将马停住,三步两回头地随侍女沿路搜寻。

    此时,旁人尽散,正是李持音逃脱的好时机。

    于是,趁着侍女与马夫回头躬身之际,李持音当即将身一翻,利索地从另一边的车窗翻了出去。

    她紧紧环着自己,生怕声响大了叫他们发现。

    兴许是方才上香时的期许被神明听见,李持音逃脱之举很是顺利,她顺势一滚,精准地滚落在先前萧霖和穆宥提及的那片灌丛之中。

    灌丛的灌木长势还算喜人,油绿茂密的叶片很快将李持音的身躯给挡住。

    早早埋伏在此处的萧霖和穆宥见一切就绪,立马捡起石子,将腕一拧,直奔马儿而去。

    石子带着破空之声,不偏不倚击中马儿的前腿,鲜血顿时顺着石子划开的伤口流淌而下。

    马儿疼痛难忍,一声惊恐的嘶鸣划破长空,四蹄猛地腾空,车身随之剧烈颠簸。

    它的鸣叫很快将身处远方的侍女和马夫的目光吸引而来,二人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扭身奔来。

    然为时已晚。

    惊慌失措之间,骏马失去控制,它四处乱窜,车厢沉重,一不当心就让车轮一滑,直直陷落崖边。

    很快,马儿被滑落的车厢压得扬起了前蹄,终在一番扑腾之后,四蹄踏空,连马带车,一同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落。

    侍女和马夫极力上前欲拉住缰绳,可仍于事无补。

    那一刻,车轮在空中翻滚,车厢的碎片四散飞溅,马儿的鬃毛在风中狂舞,一切都在刹那间归于沉寂。

    “娘娘!”侍女的惊叫代替马啸之声,响彻碧空。

    马夫趴在崖边,亦慌神:“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娘娘还在车上!”

    然而,崖底传来的轰响骗不了人,李持音就这般,在他们眼前,死于断崖之下。

    此刻,李持音蜷在灌丛中,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完了完了,这样回去,王上不得砍了我们的脑袋!”马夫急得四处转悠,踏起满地尘烟。

    相反,侍女却异常冷静,她再多看了眼崖底,良久,才重新站起身来,对马夫说道:“回王宫,将此禀明王上。”

    “禀明王上?”马夫一脸愕然,“王上若知晓此事,我等就小命不保了!”

    “那不然如何?娘娘已经掉下去了,赶快回去找人去崖底搜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奈之下,马夫纵使已然心乱如麻,也只好依着侍女的意思,迈开步子向王宫方向奔去。

    直到他二人的身影散于小道尽头,李持音才战战兢兢地钻出了那片灌丛。

    灰头土脸地起身后,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正是萧霖和穆宥两张熟悉的面孔。

    她望向他们,眼中涌出热泪。

    来此半年之久,她终于有了一次发自内心的释然之笑,她也终于能够卸下夔兮公主的枷锁,成为李持音。

    不知怎的,萧霖在看见她眼角渐起的泪花之时,自己心中也泛起酸楚。

    许是终于有一日,她真正地改变了某一人的命运,终于让一人,换了种她所愿的活法。

    她鬓角的青丝随风飘扬,斜在半空。

    忽然,冷剑破空而出,斩断女子鬓角秀发,横在她的脖颈。

    呼延骏得知李持音坠崖一事勃然大怒,当场拔出利剑,势要砍下眼前这位亲信的头颅。

    侍女见此连连下跪叩首:“是奴婢办事不利,王上要打要杀,都是奴婢罪有应得!”

    她的声音颤抖着,书尽了惊惧。

    但此后,呼延骏的刀并未再逼近她的脖颈半分。

    反倒刹那之间,一度划过她的发梢,收回了刀鞘。

    呼延骏神色漠然,剑眉直竖,眼中流出一抹难解之意:“你再说一遍,娘娘是怎么坠崖的?”

    侍女强忍慌乱,磕磕巴巴再度道来:“娘娘……娘娘乘车时说……说她钗子掉了……我们只好沿路返回去捡钗子……然后……然后不知为何,马惊了……我们立马回去拽缰,却……却慢了一步……娘娘她……她就……”

    “就掉下去了?”呼延骏坐于高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接了话。

    值此,侍女愈发无措起来,想要再辩解几番,又支支吾吾不成一词,只好双手贴额,重重磕了个响头。

    看着侍女伏身在地,呼延骏依旧不以为意:“你说娘娘掉了个钗子,钗子呢?”

    “在……在这儿!”侍女急匆匆从怀里抓出一根金钗,双手快步呈到呼延骏面前,而后退下。

    接过钗子,呼延骏先在手中摆弄一番,随后起身,踏下台阶,一把抓过侍女的大臂,将其扯向怀中。

    侍女紧紧闭上双眼,以求他杀死她时能少些痛楚。

    可没想到,呼延骏静默片刻,随之伸出大手扶住她半边脑袋,接着将那根金钗插到了侍女的发髻之上。

    侍女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而后,呼延骏淡漠地施加命令:“站起来,用力甩。”

    虽不明其意,侍女还是乖乖按他所说僵硬地直起身来,一蹦一蹦,越跳越快。

    可无论她如何跳腾甩弄,那根钗子始终勾着她的发丝,纹丝不动。

    至此,她这才领会到呼延骏的意思,直直望向他那副深不可测的眸子。

    大殿中的众人皆将目光汇聚于呼延骏一人,只待呼延骏发话。

    片刻后,呼延骏缓步上前,一把取落侍女头上的钗子,死死攥在手心。

    他讪笑一声,一令而下:“找,都给孤去找,翻遍整个伏觉,都给孤把她找出来……”

    呼延骏面露狠色,谷梁鸫率殿中护卫尽数出动,墨色甲胄发出的沉闷相撞之声,渐渐响彻夜空。

    此刻,留襄居的后院里,李持音牢牢握住姜敔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脱下伏觉王室的华服,她终于得以重新穿上那身属于夔兮的服饰,撇去满头珠翠,她才发觉,只需一根木簪足以让她过活。

    “今晚你们先待在这儿吧,怕呼延骏他们会派兵搜寻郊外,这样你们逃离伏觉也不容易,等过几日他们消停了,你们再走也不迟。”萧霖一边给李持音和姜敔收拾着卧房,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有劳萧妹妹了。”李持音一手感受着姜敔手心的温度,一手搀上他的胳膊,满脸都是幸福之态。

    见她如此高兴,萧霖也不禁笑了出来。

    向来调皮捣蛋爱凑热闹的穆宥这时可要来事儿了,他边替他们搬着被褥,边起哄地说了起来:“萧霖你看看,我俩在这儿给他们布置新房呢!这不,被子都是红的!”

    萧霖等人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有话,惟有李持音听后双颊赧红,羞得直往姜敔身后躲去。

    见她这模样,穆宥更来劲了,随手将被褥往床上一丢,径直来了句:“正巧,我们这儿只剩一间卧房了,你们若不想因同床共枕而被人说闲话,择日不如撞日,直接当场把堂拜了吧!”

    穆宥越说越起劲,李持音则越听越羞涩,连耳尖都泛着血色。

    姜敔见状,赶忙将其揽在身后,自行招呼起穆宥来:“好了穆小兄弟,殿下她脸皮薄,经不得你如此打趣她的。”

    “还殿下呢?”萧霖也半开玩笑似的学穆宥掺和进来,“我们的公主殿下可是已经坠崖而亡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平民女,姓李,名持音。”

    萧霖此话一出,姜敔霎时顿了顿,而后稍稍侧身,借着橙黄的烛光,向后瞥去,对上李持音扑闪的双瞳。

    她美得实在叫人心颤,哪怕卸落珠钗,依然貌比天仙。

    “是啊,她现如今,只是李持音……”姜敔最终将脚腕一扭,正式转过身来,双手轻握她的指尖,双眼含情脉脉,“是我穷尽一生,都想娶回家的,李持音……”

    在看见李持音着装素雅之时,他当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心中所思所念的,只是她李持音,他无论她是否富贵,是否高高在上,他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她这个人而已。

    有时,他甚至会在夜里不住敲打自己,后悔当初为何要犹豫,为何要让她伤心?

    他就应在李持音找到他的头一回,跟他说带她私奔的头一回,就狠下心去,把她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他二人的角落。

    此刻,李持音感到了她从未感受过的自在,许是神明当真听到了她的心意,真的降下福泽,让她得以与心爱之人相守余生。

    “阿敔,我们成亲吧,就现在。”李持音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满眼真诚地向姜敔提议道。

    姜敔也不再推脱,浅笑嫣然:“好,我们今日就成亲。”

    没想到,穆宥一句诨话竟撮使二人当了真。

    不过也好,早些拜了堂,今后每日,都是他们夫妻二人自在逍遥之时。

    “我无父无母,无高堂之说,持音你如今换了身份,我们直接向东方拜,至于酒水……”

    穆宥急忙抢答:“酒水倒是没有,但是我们这儿有茶水!不如以茶代酒?”

    李持音思忖片刻,回道:“好主意,酒水伤身,我们就以茶代酒!”

    得令后,穆宥马不停蹄地就往后厨奔去,生怕自己误了时辰,搅了他们的兴致。

    萧霖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十指紧扣,心中也美滋滋的。

    若是今后,他们也能像如今这般幸福该多好啊。

    没一会儿,穆宥就急匆匆跑了回来,手中端着的并非两盏清茶,而是两盏凉了的茶羹:“后厨没现成的茶水了,要泡的话还需要点时间,我怕耽误你们,干脆拿了两盏茶羹来,反正留襄居的茶羹有传闻说‘食之者得幸福一生’,也算是对你们最好的祝愿了!”

    他这吉祥话倒令人爱听,没有清茶便算了,茶羹也是极好的。

    于是,接过那两盏茶羹,姜敔和李持音携手跪下,面朝天地,叩首拜堂。

    穆宥和萧霖相视一笑,随意找了块红盖头给李持音盖上,自行做起司仪来。

    穆宥理了理衣冠,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一拜天地!”

    在穆宥刻意拖长的尾音中,李持音与姜敔面向天地叩首。

    “二拜高堂!”

    而后,两人转身面向东方,双手交叠,再叩首。

    “夫妻对拜!”

    最后,李持音和姜敔看向对方,眼里是难以言说的喜幸,缓缓躬身。

    “送入洞房!”礼成后,穆宥依然不知羞地喊出了最后一声,把自己都逗笑了出来。

    萧霖见状,满怀笑意地打了穆宥一掌,嗔怪道:“说完了吧?说完了我们就该走啦!”

    穆宥当然清楚他们要避开,却刻意耍赖片刻,在萧霖的推搡和他愈来愈大的窃笑声中,给他们夫妻二人合上了门扉。

    终于清静,姜敔深深吸气,攥紧了双拳,颤颤巍巍地捻住了李持音的盖头,心脏都险要跳了出来。

    艳红的盖头在烛光之下,将李持音沉得愈发娇俏,姜敔不禁咽了口口水。

    李持音眉头一松,在姜敔撩起盖头的间隙,直直望向他的眼底。

    此后,姜敔将盖头暂且放到一旁,端起穆宥带来的那两盏茶羹,将其间一盏递给了李持音。

    两人就这般,就着月色,浅尝一口,一股暖意骤然自喉散于全身。

    果真,留襄居的茶羹名副其实,他们二人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刻。

    尝了一口茶羹,也算是行了合卺之礼。

    姜敔看向李持音,只见她如月下仙子,眉似远山含翠,眼如秋水含情,颊边泛着浓浓红晕,犹如晚霞轻染。

    他一时情不自禁,轻轻俯身,以唇轻触,贴上了她的眼角,双颊,下颚。

    李持音只觉双眼朦胧,而姜敔温热的鼻息离她的心口愈来愈近。

    不时,她身子一软,扶住了他的双肩。

    正当她的双唇即将吻上他的后颈,一声不详之音突然响彻留襄居那道空旷的长廊——

    “搜!给我彻底地搜!”

    李持音和姜敔顷刻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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