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因今年北方大魏将士击退西羌,取得大捷。皇帝大喜,在这日举办冬狩,祭祀先祖,告示于天。
京中各府皆可携带家眷参加。
云姝一大早就被璨姐儿从被中挖起,懵松着眼任她和岁岁折腾。
“不去行不行啊?”
“你说呢?”璨姐儿眼见着她眼睛又要阖上,用手掐了掐她脸蛋,“快些,太太们都在等着。”
云姝才不情愿地爬起,洗漱,用过早膳之后,上了马车。
冬狩之地在上陵川,那里大片田地平原,又有山川溪流,地势复杂。
今日天色尚好,有金色日光从云中溢出,驱散阴翳。
到了之后,此地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在一块空地上,还扎了不少营地,供宫中贵人和各府女眷休息。
弘国公府的人到了之后,不少人前来寒暄。
一位穿着盘锦绣金灰鼠斗篷的夫人带着位小娘子来到窦蕴面前,打招呼道,“窦夫人,近来可好?”
她是庆国公府的长媳,璨姐儿未来的婆母。
窦蕴露出微笑,与她说话,“一切都好,上回李夫人送来的果子,府中孩子们都很喜欢,多谢夫人了。”
李氏笑道,“不过是自家庄子上种的,要是孩子们喜欢,下次多送些。”
窦蕴连忙与她客气,神情温婉,让人处着十分舒服。
庆国公府与弘国公府是世交,将来还会成为亲家,自然来往亲近。
听说国公爷要娶继室,那女子还是乡下村妇,李氏还担心将来不好打交道,忧心璨姐儿这孩子自小性子软,会受磋磨。
没想到在京中宴会上见过窦氏几次后,才发现这人行事有度,性子温和,是个让人喜欢的。
而璨姐儿自从窦氏带着女儿进了国公府后,性子越见活泼起来,不似之前的沉闷。因此对窦氏另眼相看,真心实意地与她来往,还给她指点了不少京中人事。
“璨姐儿,我哥哥与霍大哥进了林子,我带你去看看?”李夫人身边的小娘子过来,挽着璨姐儿手臂,眨眼逗她。
璨姐儿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眼睛一闪一闪,又碍于大人在,不好教训她。
李夫人见璨姐儿一脸羞涩,被戏谑地一脸通红,呐呐说不出话。
她一把拉过那小娘子,笑骂道,“促狭鬼,净取笑你璨姐姐,回去就给你说亲,看你还敢笑别人!”
她顿时嚷嚷着不依,娇俏模样逗得几人大笑。
小女娘是李氏唯一的女儿,名唤琼姐儿,自幼受父母兄长宠爱,养成了骄纵活泼的性子。
对于璨姐儿这个未来嫂嫂,琼姐儿十分喜欢,有几次她来府中找璨姐儿,云姝也见过。
只是这小娘子不知因何不喜她,对她有些冷淡。
云姝与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氏走后,又有不少贵妇人来与国公府的三位夫人寒暄。
云姝这些小辈掺不进她们的话题,耐不住纷纷呼朋唤友去了。
赵景那小娘子昨日便写信给她,要与她冬狩日一聚,此时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云姝左望右望,硬是没看到她。
忽然,礼乐之声响起,明黄色的仪仗出现在视线里。
四架马车粼粼而来,后面还有数辆车驾,是天子仪驾。
旁边两列威武的虎贲将士。云姝还见到了国公爷和几位将军身影,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旁。
营地上的众人忙停下手中的事,跪拜参见天子。
天子辇驾上的皇帝穿着深色冬狩服,他今日兴致大好,让众人免礼后,便与国公爷几位将军进了林子。
云姝与璨姐儿准备去那边寻赵景,忽然成群奴仆围着道华丽的身影朝这而来,是端宁公主。
她身披缀满宝珠的大氅,莲步轻移,环佩玎珰。天家之女,贵不可言。
端宁很快走到身前,云姝与璨姐儿与她行礼。
端宁上前一步,拿起璨姐儿的手,温和道,“璨儿不用多礼。”
待看到一侧的云姝后,高傲的头颅轻点,便不再看她,径直与璨姐儿说话。
“父皇前些日子给我赐了座公主府,过几日府中举办宴会,你一定要过来。”
璨姐儿自是应好,“多谢公主美意,到时臣女一定前去赴约。”
端宁拉着她的手,嗔道,“你总是与我如此多礼,咱们到时是一家人,自然要多往来。”
她眉目含情,露出羞涩的笑容。
璨姐儿只是笑笑,也不接话。
云姝眉心跳跳,看来端宁公主嫁给霍桓,成为未来国公夫人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想到这儿,她为自己偷偷捏了把汗,先是与未来国公爷结了梁子,后又不得未来国公夫人待见。
唉,也是倒霉透了。
端宁公主转头环顾四周,问道,“你哥哥呢?”问的自然是霍桓。
璨姐儿抿唇,摇摇头,只道自己不知。
端宁又看了一圈,实在没看到人,转而挽起璨姐儿手臂,笑道,“我母妃在那边煮茶,我们一起过去吧。”
公主相邀,璨姐儿自然得过去。
她有些犹豫看向云姝,端宁没有邀她,自然不能过去。
云姝露出浅笑,说道,“璨姐儿与公主殿下去吧。赵景说找我有事,我去寻寻她。姝儿先行告退。”
云姝离开后,走到一山坡处,远远可以看到枯黄杂草丛生的平原,还有翠绿夹杂其中,有成年人高,十分茂密。
她问过驻守的奴仆,说看到赵景在这边,只是来了这里,却看不到她人。
云姝懒得寻她了,干脆坐在坡上草垛上,静静远眺。
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有了暖意。
冬雪消解后,枯黄草垛里长出脆嫩的草茎。
她掐断一根,放在鼻尖下,冷冽清香,沁入肺腑,是草木的气息。
她将草茎放进嘴里,轻轻嚼着,清香溢满舌尖。
云姝静静坐着,嘴里含着草茎眺望远方。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重重一拍,扭头看去,一袭大红色冬狩服的少年站在她身后。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意气风发。
两次见他都是穿着大红衣服,还真符合他张扬肆意的性子。
云姝收回目光,不说话,看向远方。
少年受不得冷待,气冲冲率先开口,“你敢无视本公子?!”
女子嗯嗯两声,不应他。
林知珩不与这女子一般计较,见她含着根杂草,一脸惬意,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语出讥讽,“你属牛的?”
云姝忽然瞪大眼睛,惊讶望着他,“公子不知这是味草药,可清除肺腑之毒,宜养精气。”
“当真?”林知珩半信半疑。
见云姝不说话,低头找了找,拔起一根放进嘴里,学着她的样子嚼了嚼,嫌弃道,“草味儿。”
云姝眯着眼儿,嘴角扬起,下巴轻点,似乎极快乐。
林知珩戒备看向她,谨慎道,“笑什么?”
“忘了跟公子说,刚才那地有块干牛粪,我来时,将它一脚踢开了。”她说着朝他拔草的地方努努嘴。
林知珩僵在原地,忽地呸呸几声,将嘴里碎草尽数吐出,又干呕了几回。
待他觉得那股怪味消除后,恶狠狠瞪向云姝,咬牙切齿,“毒妇!”,然后朝云姝猛地扑过去。
云姝早有准备,在他怒目的一刻,尖叫着弹跳起来,迅速跑开。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两人围着草垛转圈,跑得筋疲力尽。
“你,你别跑!”林知珩从没见过如此可恶的女子。
“那你别追!”云姝被追得气喘吁吁。
“你这可恶的女子!”林知珩叉腰,恶狠狠瞪她。随后一个卸力,滑坐原本云姝的位置上,“你过来,我不追你了。”
云姝不信。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知珩拍拍身边的草垛,催促着,“别磨蹭,快过来!”
云姝努努嘴,不情愿走过去坐下。
“有事?”她不信他没事做专门来给她解闷。
林知珩撇撇嘴,“你上次的药还有没有?”
“什么药?”云姝装糊涂。
少年见她不上道,没好气道,“就你迷晕我的药!”
“你要它干嘛?”云姝不解。
林知珩想了片刻,跟她坦白,“我之前跟大表哥说,这次冬狩要猎头大的猛兽。”说到这里,他动了动嘴唇,想着如何开口。
云姝却是明白了,“所以你想用旁门邪道迷晕野兽,然后出去吹嘘自己勇武无比,独自猎了头野兽?”
“你!”
云姝才不理他吹胡子瞪眼,“那药不是给野兽用的,剂量不够,只能迷晕人。”
林知珩质疑道,“你那药十头牛都能迷晕,还不能迷晕一头野兽?”
云姝一梗,不知如何说。
那药原本是她一时兴起所制,但是刚开始没控制好配比药量,导致出了岔子,药力过大。
但她可不会给这小子说是她技艺不精,只是拒绝道,“不行,大公子说我要是再用这药,要打断我的腿。”
这小子胡搅蛮缠,难对付得很,只得搬出霍大公子了。
“大表哥?他怎会?”说到一半,他忽然眼睛一亮,神采奕奕,不敢置信,“你也给大表哥用过?”
亮闪闪的眼里竟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崇拜。
这什么破孩子!她哪里有这个胆子。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见他一直亮晶晶望着,云姝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他下属算不算?”
林知珩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捂着肚子,在草垛上翻滚,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坐起身时,身上沾了不少碎草屑。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云姝鄙夷看着他,也不与她计较,“没想到真是小看了你这毒妇。”
云姝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大表哥肯定凶了你。”他笃定道。
“你怎么知道?”想起脖子上那条细痕,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林知珩嗤笑一声,笑她问出傻问题,“大表哥那人,眼里最见不得心怀诡计之人,他一向痛恨这些卑劣手段。”
“诶,”他用手肘撞撞她,神秘兮兮道,“要不咱俩合伙,一起猎个大的,让他们刮目相看,叫他瞧不上我们聪明的脑袋。”
“我们聪明的脑袋,哪是一身蛮力的莽夫能比的!把他比下去,也算给你报仇了。”他坚持不懈在她耳边撺掇。
云姝有些迟疑,“大公子不会允许的……”
“小爷我允了!”他趾高气扬道,催促她,“快点,没时间了。”
云姝从衣袖里拿出锦包,递到他手上,忧心地千叮咛万咐嘱,“你小心点啊,别给人发现了。”
“相信我!”他拿出锦包左看右看,然后塞进衣袖里,“我先走了,等我好消息。”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弯下腰鼓着眼睛问道,“那草真有牛粪?”
云姝愣住,倏地扑哧一声,乐得哈哈大笑。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勉强憋住,不再捉弄他,“骗你的。”
少年瞪了她一眼,耳根悄悄红了,站直了身子嘴硬道,“算你识相!”说完,转身离去,隐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