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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弃婴(三)

    真话村内,询问了村民,最后找到喜婆的住处,

    是一间茅草屋,屋内不大,仅容下一张单人床,和零星的用品杂物,韶音跟喜婆道明自己此番来意,

    喜婆上下打量突如其来的二人,眉眼微蹙:“贾员外派你来的?”

    韶音点头回答,

    默了片刻,喜婆叹了口气,惋惜道:“既然挑中了他家姑娘,也只能认命,这些可怜的姑娘送入那怪物口中,至今生死不明,多好的姑娘家啊,”

    “婆婆,您能带我们去看看明日送亲的路线么?”元满探出个脑袋问。

    喜婆闻言一惊,猜出其中意思:“你们——”

    韶音:“贾员外还不想认命。”

    “姑娘可不要做傻事,这妖怪凶悍,可挑衅不得。”喜婆双手揉搓,急的略微跺脚。

    听罢,元满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他将韶音迅速拉过来,踮起脚凑到她耳边悄咪咪说:“这婆婆的意思是可万万不要将祸事牵连到她们身上。”

    倘若借此机会没有将仓伏降住,他们这些修士可以撂挑子走人,但常居边水镇的百姓呢?待仓伏因为包庇之罪迁怒村民,他们该怎么办?

    韶音上前一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若此事不成,我便待在边水镇一辈子,替你们除那妖怪。”

    “师姐!”

    这回轮到元满急眼了,他扯住韶音的衣裙:“你在说什么?”

    韶音气定神闲,她淡淡一笑:“不过婆婆把心放肚子里,此妖必杀之,祈圣门做事,不会留有后患。”

    喜婆见跟前女子这般淡定,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便带二人去明日结亲必经之路,到达交接点,韶音和元满二人做好标记和埋伏法阵,

    林中时不时刮来大风,透过枝桠缝隙在远间发出低鸣,不知又是从哪个方向卷来一阵沙土,急速窜过乱草迷了大家的眼睛,

    韶音用衣袖挡住风沙,只见喜婆指向一块石碑,提“源林”二字,她指向门口:“那便是源林入口,姑娘且看清楚,莫要走错。”

    元满扶住前面的韶音,问:“这源林很吓人么?”

    喜婆看了眼问话之人,解释道:“在子母界源林外围只有到了晚上会出现鬼打墙,但源林内就算是青天白日,也会被复杂的路径绕晕,老身在这边活了几十年,还从没看人走出来过。”

    另二人明了,准备折返之际,林中渐渐走出来一抹雪白的影子,这影子看起来单薄而轻盈,在风沙中模模糊糊,

    寻着方向看正好是源林,元满当头一棒,双腿开始打颤:“师姐,不会吧,该不会是那妖怪出来了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怎会?那妖怪从不在这个时候出没。”喜婆惊骇了一声,被元满的话吓得两眼发昏,

    韶音上前一步,抓紧腰间白绫将老弱二人护在身后,风沙过后,那白影逐渐清晰,

    这么细看一下,好像不是妖,也不是鬼魂,是个人,她发现那人在入口前来回踱步。

    她眼睛不由一眯,只听身后元满疑惑道:“师姐,你看那人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是想进去么?”

    见白影真的有进入源林的打算,韶音大跨一步过去,急忙叫住:“这位郎君!且慢!”

    元满堆肉的小腿跑过来,他猛吸一口气,“诶,大哥,迷路了别瞎闯啊,小心把命搭进去。”

    话音刚落,见到白影的真是面貌后,两人都呆住了,

    正是纥骨颜。

    ……

    天色渐晚,余晖轻飘飘略过树林,

    银色水带蜿蜒于苍梧之隙,元满听见泉水清凉的脆音走不动道,他整个人摊在河边,小雪人从他肩上滑下去,在石边稍作休憩,元满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对旁边流动的河水两眼放光,河水撞击岩石,水珠似碎玉一般迸溅到他的脸上,他捧起水猛地喝了几口。

    他累的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随后传来“噗通”的水声,他边喝便说:“师姐,不是说玉京在闹干旱么,这不有条这么大的河么,为何灾民还那么多?”

    韶音找了个石墩歇脚,她揉了揉酸痛的脚踝,下巴一扬:“这条河是子母河,不久前才浸泡了很多死婴。”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吓得他忙往后爬,“你别吓我。”

    元满腿上的肥肉还在发抖,韶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起身扶起元满,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因为附近有妖出没,无人敢来。”

    小胖子下巴的肉一颤,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师姐,我胆子小,你别专门吓我嘛。”

    韶音清泠泠的眸子笑弯了一个弧度,“好了,逗你玩的。”

    “但你要记住,在外没有确定的东西不能乱碰。”

    说话之际,她注意到旁侧男子的目光在往这边观望,

    在源林入口碰见纥骨颜后,得知他确实有入林的意思,好在及时拦截,韶音知道此人修为极高,若是除妖之行有他相助,七成把握能再往上,于是便向他发出邀请,这人没有片刻犹豫便欣然答应了。

    她见他一路过来心事重重,准备上前搭话,“你去源林做什么?”又试探性问了句:“救人么?”

    她想总不能是去送死吧。

    纥骨颜点头,但看向对方的眼神还略有些诧异,

    韶音解释:“因为我们在玉京住过有一段时间,不久前就听说昆仑门的人特地赶来除妖,最后进入源林便没了音讯。”

    纥骨颜:“嗯,确有此事。”

    他掀起眼皮,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方说有七成把握能除掉林中大妖,但灭妖之后,林中迷雾阵便自行消散了么?”

    听罢,女子稍有些迟疑,摇了摇头:“因为这迷雾阵我也不太确定是否是仓伏所为,”

    纥骨颜瞭望四周,继续问:“据我所知,仓伏常居源林,你们要如何除妖呢?”

    韶音:“以新娘子为引,让仓伏出洞,那贾员外的千金前两日被仓伏挑中,贾员外便向我们求助,遂想出此法。”

    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他听了此话,有些担心:“当作诱饵本就凶险,我们也不知仓伏底细,那姑娘手无寸铁,要不然换个人?此番我们不用顾忌太多,也好施展拳脚。”

    对方摇摇头,轻轻笑道:“是她执意要来,你有所不知,她虽是贾员外掌上明珠,却并非是足不出户的柔弱小姐,信誓旦旦说定要抓住这妖,为民除害,我见她这般勇敢颇有些敬畏。”

    “嗯,那好。”

    男子清冽的磁音在狂风中消匿,额前碎发稍微刮了几下眉毛,他微微颔首,清丽柔和的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橙白绸带翻飞,

    他二人同步看向树林远端,这阵大风又惊起一片鸟雀低飞,扑扇着翅膀撕扯寂静,

    韶音警惕的目光最终落在子母河,“这风……”

    “不太对劲。”随着夜色暗沉,纥骨颜清晰地看见子母河上游的黑气不断涌来,可能是白天阳光干热,这股阴戾的黑气不容易被发现,可到了晚上会随着一阵阵大风越来越多。

    “冰棒呢?”

    一声急叫将静默的气氛打破,

    小雪人不见了,

    元满双手抱头,急的结舌道:“我刚刚还看见它在这?!”

    韶音:“你是不是一屁股坐到它了?”

    元满立马抬腚,看了看石凳,“没有哇,也不在我珠子里,我叫了它好几声都没动静。”

    韶音听小胖子的声音都快急的哭出来,忙安慰道:“别急,可能跑去玩了,我们陪你找。”

    ……

    翌日卯时,十里红妆,街道清冷,不曾传来鸣乐声,喜婆带着迎亲队伍快步赶路,

    韶音在队伍里在后方抬轿,她不时抬头,透过窗帘看向轿子里的红艳美人,虽说这是设计做戏,但想到现实多有种种,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女方携十里红妆步入夫家,从喜轿到队尾末端的红棺,便是此人的一生。

    娘家越是家境殷实便越有底气,但是普通人呢?事实上更残忍的,就算是像贾员外女儿这样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多数人也照样选择不了自己心仪之人,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规训了她们的一生。

    韶音在想,她父母过世得早,倘若父母还尚在人世,没有契机遇见师父,没有拜入祈圣门修仙习道,多半也会同她们一样稀里糊涂地过完此一生。

    队伍在目的地停下,轿夫和下人纷纷被喜婆遣散回去,只留下一顶红轿和嫁妆,

    不多时,林中妖气愈发浓郁,卯时的子母界还要更吓人,周围被稍黯淡的天光映衬出大片青灰色,活像是阴间地府,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若有若无的鬼火霎时点亮,

    风声急促低喝,像是什么人在悲鸣,轿子中的女子放弱呼吸,盖头下的她只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歌谣:“卯时半,嫁鬼夫,吉时已到,乖乖坐花轿。一脚拜入诡门关,新娘莫要回头望……”

    这歌谣越来越近,歌词听得越发清楚,就像覆在耳边低语——

    噔——

    她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肩膀多了一只惨白的手,她下意识顺着这只手回头看,红盖头掉落下来,视线变得开阔,一件沾满血的红嫁衣明晃晃地挂在身后,她毫不犹豫将红嫁衣扔出了轿,

    红轿底下的锁妖阵感受到妖气随之开启,彼时妖风大作,鬼火飘荡,两股强大的力量将花轿击退数里,鬼火憧憧,正融聚在一起,试图烧掉花轿,

    “诤!”

    一道青白剑光急冲而至,直接斩断鬼火,保下花轿,五个方位各执一旗,催动锁妖阵全面锁住仓伏去向,让其无路可逃,

    妖风渐停,一时间,林中恢复平静。

    枯木残枝被牢牢锁在阵中,偶尔化成人形疯狂冲撞结界,

    陈九卿几人收起武器,长嘘一口气,

    陈晏:“他一个妖,为何修得是鬼术?”

    韶音看了眼花轿,对纥骨颜说:“方才多亏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纥骨颜收剑后,走进花轿,“姑娘可还好?”

    “无碍,多谢郎君。”女子衣着红嫁衣,说话之际自行下轿。

    待他看清对方面容后,神情一震,彼时风随幡动,林间簌簌,

    黎姳弯唇,从他身边走过,红绸纱段滑过男子指骨,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黎姐姐,你真的没事么?”

    关书珏上前问了句,她还是不太相信,指向花轿,“可是这顶轿子都快散架了,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