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祭将近,大街上正在挂花灯,一盏一盏,仿佛圣教的红风莲。
时浅被他扔了出去,险些踩坏地上的红莲灯。
挂灯的人转过来,骂道:“看着点路,万一踩坏了……”
话没说完,他看到时浅身边黑着脸的明晏,连忙嬉笑改口:“踩坏……踩坏就踩坏了,再做几个就是了。”
明晏懒得搭理他,牵了一匹马骑上,扭头把时浅一起拎上了马背,他越气就越跑得快,一个拐弯过后,迎面也狂奔过来一辆马车!
“喂!”时浅想去抢马绳,被明晏眼疾手快地躲过。
马儿一个急刹,前蹄蹬得老高。
车夫吓出一身冷汗,劈头骂道:“找死呢!”
明晏素来嘴硬:“你不会换个地方走?”
“马路你修的?”车夫不甘示弱,“老子不从这边走,从你脑门上走?”
明晏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他用力一拽,马儿竟然真的一个大跳从车夫头顶上跃了过去。
车夫溅了一脸泥水,明晏早已经扬长而去,只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
明晏丝毫不见减速,甩的时浅一阵恶心,再次去抢缰绳,这下他终于牢牢握住,急忙道:“雪天路滑,我一个人摔了不要紧,要是连累你一起摔了那怎么好?”
两人一起用力,谁也不肯先撒手,街上人多,东华大街的人更多,路人们纷纷躲闪,生怕这匹撒泼的马会撞上自己。
跑得太快不是好事,因为地上有积雪,踩来踩去又变成了冰。
马蹄一个打滑,时浅被甩得风中凌乱,惊呼:“快放开绳子!真要摔了……”
话音未落,两人肩并肩一起摔下马滚到了月下云庭的门口,“砰”的一声重响,险些直接滚进月下云庭的大堂。
“哎呦!来玩就来玩,搞得这么隆重做什么?快,快去扶人!”几个女人看见了这一幕,憋着笑扭着腰过来扶起两人,一边殷勤地拍去身上的雪,一边挤眉弄眼地把人往月下云庭里面带。
十字大道和东华大街虽然只隔了一个弯,但其实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十字大道是达官贵人们的消遣之地,而东华大街是三教九流各凭本事的鱼龙混杂之地。
老鸨一眼认出了明晏,惊得皱纹都抖了一抖,连忙命人把上好的坐席腾了出来。
大堂点着香薰,烛光也很黯淡,舞姬在高台翩翩起舞,引得下方的客人连连喝彩。
明晏叉腰扶墙,摔得后背剧痛。
时浅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哪里摔疼了没有?”
明晏缓缓呼出寒气,冷哼:“没那么容易摔死。”
说罢他敲了敲桌子,一个婢女小跑过来,恭迎道:“公子有何吩咐?”
明晏笑得不怀好意:“来个包房。”
“哎。”婢女眉眼弯弯,“公子里面请。”
时浅还在发呆,被他一把拎起来强行拖走。
***
房间点着更加浓郁的香薰,灯笼被涂成了昏暗的桃粉色,窗子紧闭透不上气。
时浅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拘谨地端坐在一旁。
明晏稍微消了气,他靠在软榻上,双臂展开,微微闭着眼睛,已经有舞姬笑靥如花地迎上来给他捶背揉肩,很是享受。
时浅看着好笑,轻咳提醒:“你别乱玩,一会上面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明晏自然懂他的意思,满不在意地道:“上面忙得很,他哪有空天天盯着我,倒是你……你总不会连这种事情都要如实上报吧?”
时浅一本正经地接话:“太子要是问起来,我当然是不敢隐瞒,但他要是不问,我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明晏轻笑:“我对你这么好,才费尽心思把你从侯青手里要了出来,这么点小事,你怎么也不能出卖我吧?”
时浅翻了个白眼,摸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嘀咕道:“你是不是对‘好’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明晏似乎认真地考虑了片刻,扭头对老鸨叮嘱:“夕娘,找个懂事的来。”
夕娘给他捏着肩膀,盈盈笑着:“公子说笑了,我们这没有不懂事的。”
明晏眉头一挑:“那就找个漂亮的。”
夕娘回道:“公子又调皮了,我们这也没有不漂亮的。”
明晏顿了顿,唇边的笑容明媚又优雅,但说出来的话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暧昧地道:“那就找个……咳咳,会活得来。”
夕娘弯腰,贴着他的耳根轻吹了一口气:“我们这也没有不会的。”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笑起来,反倒是时浅的背脊一阵发凉,尴尬地看着这一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晏眸中暧昧:“夕娘,那你帮我挑,你有经验。”
不过一会,夕娘领着一排姑娘笑靥如花地走进来,明晏扭头,对时浅道:“挑一个。”
时浅额头冒汗,尴尬地摇头:“不……不用了。”
“嗯?”明晏上下打量着他,嬉笑道,“你不会真的还是个雏吧?”
时浅脸颊微红,狡辩:“我、我都不喜欢。”
明晏对夕娘使了个眼色,夕娘心领神会,边摇团扇边笑起:“我们这有的是漂亮姑娘,这些不喜欢,那就换一批,去去去,你们都出去,把阿依、阿妮、婷婷……”
“停停停。”时浅连忙打断她,心一横胡说八道起来,“我不喜欢女人,别麻烦她们了。”
“这……”夕娘瞄着明晏,她一眼就知道这位才是金主,自然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明晏剥了个花生嚼着,慢条斯理地道:“给他换男的来。”
时浅扯了扯嘴角,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过一会小官们也来了,个个身材娇小,细皮嫩肉,在他面前跪成一排。
时浅看着他们,余光却情不自禁地偷看明晏。
奇怪,明晏个子高大,却反而比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官们看着更加楚楚动人。
时浅低下头,索然无味。
明晏用花生砸他,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挑一个,今晚上爷付钱。”
时浅的神色有些复杂,小声道:“不喜欢……”
明晏轻啧一声,皱起了眉,又看向了夕娘。
夕娘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贴着耳根小声道:“不男不女的可没有。”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个老太婆用力推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时浅扑来,高喊道:“靖舒,靖舒你终于开窍了?来来来,看上谁了跟婆婆说,婆婆给你做主挑媳妇。”
时浅解释道:“南婆婆,我不是挑媳妇。”
“挑媳妇?”南婆婆耳背,听话只听一半,拍手大笑,“好好好,你挑,你挑!”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时浅也尴尬地笑了笑。
明晏问道:“她喊你什么?”
时浅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靖舒。”
明晏仿佛回忆起来什么事情:“九年前你曾问过我的表字,那时候你才十一岁就有表字了?”
“嗯。”时浅点头,“我娘给我取的,她好像知道活不到我长大,自小就坚持给我取了表字,叫靖舒。”
明晏继续往嘴里扔花生,眼神一片森然,最后慢慢冷笑起来:“靖晏、闲舒,这么好的字你配吗?”
时浅楚楚可怜、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明晏从鼻腔发出冷哼,嫌弃地抿了一下嘴。
时浅低头偷笑。
南婆婆老眼昏花看不清人,不管不顾地抱着时浅的胳膊,用手上下摸索检查了一番后,关切地问道:“靖舒,教王最近有没有欺负你啊?还有那个侯青,他还是天天针对你吗?啊呸,那些烂东西,死光了才好!”
“嘘……”时浅赶忙捂住她的嘴,“婆婆,先不说这些。”
明晏剥着花生,眼里却突兀地闪过一丝狐疑——欺负?
高韵是太曦的罪人不假,但她无疑也是万流的功臣,因为她,太曦和万流这对百年宿敌,以太曦送出质子为代价,终于分出了胜负。
教王甚至以撤兵为条件,强行将时浅从太曦手里救了回来。
但时浅却被扔进了修罗场,至今仍是奴籍。
就算时浅是时磐的儿子,教王不能明着关照就算了,也不至于刻意欺负吧?
九年了,他很少主动想起那个恨之入骨的女人。
不对劲!
***
时浅想找借口开溜,但他被南婆婆拉住嘘寒问暖,只得偷瞄着正在剥花生的明晏,心中有了打算。
又坐了一会,时浅站起身来,直接伸手握住了明晏的手。
明晏错愕的抬头,手里的花生被时浅强行拿走扔到一边,对他微微一笑:“好哥哥,回去了。”
夕娘愣住了,南婆婆愣住了,舞姬和小官们也瞪大了眼睛。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他们手牵手,却都没有动。
时浅细细摸着他的手,手掌冰凉,能隐约摸到茧子的痕迹。
很淡很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质子九年未碰过武器,手上竟然还有茧子,难道是平时还在练武?
明晏在愣了几秒后回过神来,冷漠地抽手,脸色铁青的吐出一个字:“滚。”
他起身甩下众人走了,时浅笑吟吟地跟着,路过风月楼的时候明晏忽然停住,对他道:“我外衣落在房里了,等会,我上去拿。”
沈玉听见了咳嗽三声的暗号,悄悄跟着他进了房。
“等清川回来,让他去查个人。”明晏边披上外衣边快速叮嘱,“月下云庭有个叫南婆婆的人,想办法查查她,我要知道九年前高韵到底都做了什么!”
“南婆婆?”沈玉追问,“那个八十岁的老鸨?”
“对。”明晏点头,扭头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快!等查清楚了,我要考虑时浅这个人到底是杀是留。”
沈玉赶紧点头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