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风无声吹拂着,天空上没有太阳,一层灰蒙蒙地阴翳沉沉压下,笼罩着这个怪异荒诞的世界。

    小怪物在男人的怀里扭动了一下身体,祂睡着时耳边是平稳的心跳声,醒来时也是,这种莫名稳定的感觉让祂发出舒适的叫声。

    祂被捡到时才刚出生不久,细细小小的一条,那些捕食者吃掉祂就像鸡吃掉虫子一样简单。

    被抓到手上的那一瞬间,祂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这个生物却没有吃,而是把祂带在身边。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两个生命达成了奇妙的共生关系。

    周秩是个优秀的饲养员,在他大量投喂下,小怪物长得飞快,无论是形体上,还是智力上。

    所以此时,看着安静的人类,祂有些好奇防护服面具背后的样子。

    祂察觉到人类睡着了,所以祂才醒来。

    嗡嗡—

    几只吸血虫从草丛里钻出,扇动着翅膀飞来,这些捕食者体型小,振翅时没有一丁点声音,是极为难缠的捕食者。

    不过在靠近的一瞬间,长长的黑色丝线从小怪物身体涌出。

    吸血虫没怎么挣扎就被穿透了身体,软趴趴落到了地上。

    小怪物没吃它们,这些虫子味道不怎么样,祂这些天口味都被养刁了。

    这是一次小型屠杀,没有一个见证者,做完这一切祂又缩回了人类的怀里,细小的触手缠着亲昵地缠在手臂上,周秩没有醒,只是眼睫闪动了一下。

    “宝贝,醒醒,我们今天要出去游乐场!快起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周秩有些恍惚,身边的人将窗户拉开,凉爽的晨风吹进了房间,身上瞬间泛起一丝寒意。

    他睁开眼,唐容安正帮他收拾散乱的桌面,一套衣服正整整齐齐放在床角。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有点惊讶,一般这时他亲妈应该已经去工作了,而不是在这整理房间。

    “睡傻了?今天是去游乐园的日子,你昨天可是答应了,你爸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快穿衣服起床。”

    唐容安兴致勃勃地说,说完走去客厅,周秩愣愣盯了她的背影半晌。

    他穿好衣服走出客厅,周正诚还在厨房忙碌,这个在军队威严强势的男人此时正娴熟的切菜熬粥,身上穿着绘有橘色小猫的围裙。

    这是极为难得的一天。

    一家三口竟然能同时享用早餐,他们还有一天的共处时间。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周秩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尽管他还在上小学。

    这对夫妇好不容易同时抽出时间,于是选择了去游乐场这种共度亲子时光的方式,完全没发现他们的儿子已经没有童心这种东西了。

    算了,就当哄一哄他们吧。

    看到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周秩没有没有再提出异议。

    这是最美好的一天,他们一起玩遍了游乐园的所有项目,周正诚靠着百发百中的射击技术从打气球的摊位那里赢得一个很大的兔子玩偶,在儿子抗拒的目光下塞到周秩怀里。

    唐容安穿了一件漂亮的白裙,脸上还化了淡妆,她拿着冰淇凌,笑盈盈跟在丈夫和儿子身边。

    “开心吗?”她揉了一把儿子的头发,软蓬蓬的,手感很好。

    周秩点点头。

    唐容安有点担心,她怕儿子变得和丈夫一样沉闷,于是又揉了一把头发。

    逗过头了不会炸毛吧。

    周秩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他真的很开心,这是最棒的一天了,但因为这个哭也太丢人了。

    他这次没躲,唐容安的手很柔软,暖呼呼的,

    “下一个项目是马戏团表演,还去不去看?表演有三个小时,回去可能会有些晚。”周正诚举着游览图问。

    “去吧,好不容易来了,你说呢,宝贝?”

    周秩点点头。

    当小丑用滑稽的语气说完介绍词后,一只关着巨大的老虎的笼子被推向舞台中央,观众们的喊叫声响彻在大厅中,一半惊喜一半恐惧。

    这只老虎身上的花纹不是黑色,而是鲜红色,眼睛透着幽紫,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小丑做了个夸张的姿势,然后慢悠悠走到笼子前。

    这只老虎是马戏团的老员工了,表演也经过了千百次,所以他对老虎的异常一无所觉,直接拉开了笼子的门。

    观众们再一次惊呼。

    小丑抚摸着老虎的头,他的动作拨动着观众的心弦,挥舞的双手也落到了老虎的瞳孔中。

    “怕不怕?”周正诚问,他特意买了最贵的票,座位在观众席的第二排。

    “还好。”周秩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他一时没想起哪种老虎的花纹是红色,可能是书上没记录吧。

    小丑还在高声介绍着,全然没注意到老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在观众的尖叫声中,老虎张开巨大的嘴,直接吞进了小丑的半个身体。

    “啊啊啊!”

    “吃人了!”

    尖叫声由惊喜变成了惊悚,人群开始慌乱地逃跑,由于人太多,前后两个狭小的出口被一群人挤满。

    老虎嚼碎了小丑的身体,庞大的身躯撞碎了舞台边缘的围栏,直接向观众席扑来。

    这是一只被污染的老虎,不算污染物,在评级中可能只是E级或F级,以后的周秩随手就能杀掉上百只这种级别的,但现在,他只能茫然得被唐容安牵着向出口跑。

    “这是,变异种!”

    发生轻度污染的物种没有太大的变化,直到看到老虎身上蠕动的红色花纹,周正诚才意识这不是一只普通发狂的老虎。

    那些红色的花纹在皮毛上鼓起,下面好像有一堆虫子在动,使得花纹变化出不同的形状。

    周正诚不是觉醒者,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污染物面前还是不够强,他今天没有拿枪,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可他走不了,这里人太多了,一旦老虎进入人群,将会死伤惨重。

    他跑到老虎的视线盲区,举起匕首扎向老虎的眼睛,这里的一排排座椅限制了他的行动,老虎察觉到了,身体一闪,匕首扎偏了。

    被扎伤的痛楚激怒了老虎,它开始撕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周正诚染血的手臂吸引着老虎,他用另一只手支撑身体,飞身翻过一排排座椅,向舞台的方向跑。

    那里还留着小丑的半截身体。

    周秩被唐容安抱起,头靠在母亲的肩膀望向舞台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向着出口的方向跑,只有他一人独赏这场表演。

    这一幕在之后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这是一次血腥的表演,舞台穹顶上的一圈灯光将那里照得十分明亮,渺小的人类和巨大的老虎在上面周旋。

    老虎的一声声痛呼成了人类的勋章,人类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木质的地板。

    这场表演似乎展现了这半个世纪以来人类与污染物的抗争,周正诚用完好的手臂不断刺向老虎的身体,直到刀剑割开老虎身上红色的花纹,一条条细小的红色虫子掉出。

    这是寄生在老虎身上的污染源。

    对付一堆虫子可能比对付一头老虎更加棘手,但至少失去虫子,老虎的身躯慢了很多。

    虫子逐渐爬上周正诚的脚、小腿、胸膛,它们无处不在,所有的生物都是他们的寄生对象。

    无处可逃。

    周正诚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抬头远望,妻子的白裙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看不到。

    至少他们安全了。

    他骤然轻松下来,那些虫子细细啃食着他的血肉,有些疼,可他觉得无比畅快。

    至少没人受伤。

    在污染物面前,他只是个普通人,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周正诚没看到,茫茫人海中,周秩的目光与他遥遥相望。

    他似乎要将今晚的一切记在脑海,以往父亲模糊的面容突然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周正诚工作繁忙,两人又都沉默寡言,所以父子俩很少交流,只是在偶尔的瞬间,周秩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的爱。

    比方说今早周正诚围着猫咪围裙煮粥时,又或许是他将兔子玩偶塞到自己手中时。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从幼小的身躯中生起,明明毫发无伤,心脏却钻心地痛,温热的液体从上面低落,唐容安紧紧拥抱着儿子,这位理智冷静的研究员此刻终于控制不住。

    周秩在很久后想尽办法找到了那只兔子玩偶,没找到,那东西作为污染携带品早就被销毁了。

    一切的记忆变成了一枚枚碎片,扎得人头痛。

    无数源质在体内横冲直撞,随后从身体里溢出,将病房填满。

    房门被人粗暴得打开,又慌忙关上。

    李谦方、贺景明还有一堆医护人员围在门口,对里面的情况束手无策。

    “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这就是你说的病人情况稳定,污染都高到这种程度早就应该被处决了!”贺景明此刻也不再是衣冠楚楚慢条斯理的样子,他直接对着李谦方大喊。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尽可上报,看总局会不会批准你的申请。”李谦方下意识反驳,心中则迅速寻找解决方法。

    草,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