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打就与对手和谈似乎有些荒谬,可是对方展现出的死而复生的能力太过惊人,路郴州不敢擅自行动,将见闻如实上报。

    异能局的局长刘信已经五十多岁了,源质强化了身体,使他在这个年龄仍然精神矍铄,满头黑发中只夹杂了几根白丝。

    刘信年轻时曾担任行动处的队长,没过多久就被调到总部,之后顺利当上了局长。

    他是“大灾变”的亲历者,那几年的经历使他浑身充满着肃杀之气,即使年纪已高,仍保持着威严的气质。

    在任这些年,在他的管辖下各区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不少人私下里嘀咕说这位局长运气好,这职位在动荡时期可是一年一换人,这位倒是安安稳稳坐了好些年。

    当接到路郴州的报告时,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监察处处长—贺景明。

    面对这位时,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此时满脸愤懑。

    “景明,你知道当年下达裁决令时上面犹豫了多久,之后造成了什么后果吗,这些年,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就是不愿让当年的情况重演,你现在提起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裁决令,这像是异能局的禁令,说出来都有些烫嘴。

    二十年前,污染突然袭来,迅速蔓延至全国。被污染的人、污染物数量直线增长。与之相对的,则是觉醒者稀少的数量。那时拮抗剂才刚研发出来,只能降低部分污染值,治标不治本,待药效退去,污染值会再度上升。

    好在有一点令人欣慰,过去研发的热武器可以对绝大多数污染物造成伤害,剩下的一小部分由觉醒者应对。

    真正棘手的是那些被污染的人类,他们就像是一个个孵化怪物的容器,拖延一秒,里面的东西就会破茧而出。

    无法治疗,也无法监禁,最后只有一种方法—击杀。

    所有人都明白,可没有人提出,因为一旦提出,自己就会成为全人类的罪人。

    最先上书裁决令的是当时京区的行动处处长乔晏,行动处位于战场一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局势是何等严峻。

    战士们在一线出生入死,异能局里面那些老家伙安全屋内指点江山。

    他偏偏要撕开这层道德的假面,为人类杀出一个未来。

    裁决令明示,当是污染值超过两千的人类,全部被处决,遗体作为科研材料封入研究院。

    乔晏是刘信的师父,每个行动处成员最初加入时,都会有一个前辈指导。

    他叫他队长,心里将“队长”换成了师父。

    他仰望着他,如同仰望一座高山。

    他很难想象乔晏是以何种心情当一片寂静中的第一颗子弹。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永远不会犯错,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三缄其口,高高挂起。

    裁决令出来后,异能局高层以19:1的票数通过。

    唯一反对的是当时生命研究院的院长汪含文,那时生命研究院还没有独立出去,仍在异能局的管控范围之内。

    她不忍这么多的生命被处死,反对的理由是,拮抗剂第二代必将在半年内研发出,届时人类的身体能够战胜污染。

    可在当时的情景下,这丝抗争的火焰如此渺茫。

    此后成立”裁决处”负责此项工作,成立两年,其后被撤去。

    那时监察处的前身。

    “我当然知道,当年我是执法者之一。但如今的情景和当年何其相似。这两年污染事件频发,岛国人口暴增。拮抗剂迭代两次,依旧不能完全去除人体内的污染,如果不研发出新技术提高产率,拮抗剂的原料最多只能只能撑三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南洋区的污染者已发动数次暴动,领头的人是三年前从岛国潜逃出去的,当地行动处为了镇压死了不少人。据我所知还有一些污染者秘密成立组织,想要另起政权。这些都不算人,粘了畜生的血,都变得和畜生一个样。不处置这些人,难道要等到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做打算?”

    当处在人类命运的岔路口,每打一次方向盘都会驶向不可知的未来,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

    贺景明这人有点玄学在身上。

    当年“大灾变来临,他是第一批受污染物袭击的人,那时他才刚毕业,没上大学,随便找了个家门口的工作。

    整个工厂就他一人活了下来,觉醒天赋—“天眼”。

    可以无副作用直视污染物,无论等级,且对污染物有震慑作用。

    第二年裁决处成立,正好专业对口,他一进去就当上了一个小队队长。

    那年他还做着拯救世界的梦。

    上司画的饼又大又圆,进去之后发现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第一次处决的人是一对情侣,似乎是被菌丝感染,女生的四肢已经完全变成白色的菌丝,和男生紧紧缠绕在一起,死亡时他们的头相依偎着。

    第二次处决的人是一位母亲,她把手机交给贺景明,让他去见自己孩子一面。

    贺景明以为受到污染的人都会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可真的那样就好了,怪物怎么会有那么明亮的眼睛,怪物怎么会有那么滚烫的眼泪。

    杀了没几个人他就崩溃了,那时贺景明不到二十岁,这份工作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没成为英雄,而是成了一名刽子手。

    杀了三个人他就撑不下去了。

    他想叩问这个世界,为何给人类降下诸多苦难?此时此刻,人类的善良和仁慈成为了阻挡他们生存的绳索。

    因为怜悯同胞,因为知晓每一个生命的重量,所以哪怕面对那些污染者,也万分犹豫。

    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贺景明第三个处决的人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曾在研究院工作,刚入职没多久就被感染。被发现时他还在做实验,污染是因为仪器破损,污染物的尸体和皮肤接触。

    那位研究员学历很高,很优秀,不过令贺景明印象深刻的则是他那双平静的眼睛。

    不对,应该是一只眼睛,因为污染,这位研究员的另一只眼睛已经被青苔覆盖了。

    在每次执行处决前,贺景明都会先和人聊两句,如果对方有什么意愿他会尽量完成,想让这些人上路前少一些遗憾。

    “我没有什么想做的。”那名研究员说。

    “没有?”

    “真没有。”

    那人看着贺景明,将行刑者看得坐立难安,后者蜷了蜷手指,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枪。

    那是贺景明因为前两次的处决心里有一根刺,他迟迟没有动手。

    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那名研究员似乎了然:“小朋友,你不会不敢动手吧?

    贺景明:“……”要不一枪把这人崩了算了。

    “我下不去手,要不你自己来。”可能是那人表情有点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已经够惨了,你现在还想让我自杀?”研究员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我寒窗苦读这些年,好不容易进研究院混口饭,还没干出个什么就被污染了,这找谁说理去,老天不公啊!”

    或许是看出贺景明心绪不佳,研究员抱怨道,刚才这人安静的样子似乎只是幻觉。

    他自己未必多难受,听众却沉默了。

    确实挺惨。

    “你怎么不说话?”

    贺景明:“……”

    他刚想干巴巴安慰几句,看这人的样子似乎不怎么需要安慰。

    “我真没什么遗憾,我爸妈都死了,现在孤家寡人,死了是孤魂野鬼。唯一可惜的是我这一身学识到头来竟然没有用武之地,我在研究员待了三个月,就干了一件事,就是提取污染物那些污染物的□□,你不知道有多恶心。”

    “干你们这活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阴影,但我觉得你这是为了救人,本质上咱俩干的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筑起城墙的沙子,在抵抗污染的过程中,所有的努力都有意义,所有的牺牲都有价值。”

    “所以为了最终的胜利,动手吧,毕竟,拯救世界的使命在你们手中。”

    贺景明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开枪的感受,为了最终的胜利……吗?

    后来等污染物的浪潮褪去,人类建立了岛国,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他们人类终究在这个世界为那些有些不一样的同胞筑起了家园。

    可如今,有仁慈筑起的墙成了刺向人类的刀刃。

    那些该死的污染者开始鄙夷痛恨普通人,他们自诩为更高级的物种,想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让当年人类这方的挣扎成了一个笑话。

    贺景明这次没有心软,他要重新筑起断头台,将这些怪物斩杀殆尽。

    刘信看着他的神情叹了口气,无论是哪种决定,都会带来死亡。

    他看向联络装置,里面有新的消息。

    路郴州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