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花落春秋处 > 第八章
    下毒的事查清之前,崔羡来了云水台。

    他等在书房外,宣姒让侍女开门,但是崔羡却等不及侍女们慢腾腾的动作,连忙推门而入。

    她都还没坐稳,少年就冲上来想抓住她的手腕仔细打量,意识到宣姒可不是随便能碰的人,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只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宣姒,道:“我今日搬过来,才听说了梅花酥有毒,万幸,陛下没事。”

    看来是萧烆锁住了消息。

    没想到,第一个想杀她的,却不是这个把她软禁在云水台的人。

    宣姒站起来,抬起长长的袖摆,原地转了一圈给崔羡看,“又命大了一次。”

    若是换做寻常十三岁的姑娘,父母双亡被孤零零地囚禁在这里,还要遭受莫须有的暗杀,或许早就神智崩溃了。她明明就很害怕吧,却装作若无其事没心没肺的模样,崔羡忽然觉得心中酸涩。

    她没想过坐在这个位子。

    但她已经是大周的帝王了。

    身为世家公子的崔羡没有资格评价她可怜,他只能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轻声对宣姒道:“以后我会经常来陪你的,你想要什么好玩意,我给你带。”

    宣姒目光流转,拉着他到书房外。

    今天是难得的艳阳天,覆在地上的冻雪被照的亮晶晶的,宣姒在曲折的廊道上散步,崔羡就陪着她,快到了云水台的外墙,宣姒才停下来,指着墙下的空地,说道:“我想要看梅花,我想吃梅花酥。”

    崔羡怔住,问她:“可……这次不就是在梅花酥里下的毒吗,陛下你,不怕下次还会在里面下毒吗?”

    宣姒将下巴缩在大氅的绒毛里,看着远方的云彩,咯咯笑了两声,才瞥了眼崔羡:“我若是还需要吃喝,别人就有机会,难不成还要把我的心爱之物抛弃么,虽说这有些傻,但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

    不是指萧烆。显然崔羡没听懂她说的,又命大了一次是什么。

    在此之前,宣姒就在云水台的饭菜里闻出过一次异样。那时候还没侍女偷吃,她并未声张,只是借口没有梅花酥,就喝了几口粥。

    后来她偷偷去膳房,东西已经没处理掉了,接下来几日,萧烆带她去正殿商议万寿宴的事,她就再闻不出什么异样,想来是下毒之人觉得风险太大,亦或是忌惮萧烆,这才停了手。

    宣姒从小嗅觉异于常人,比如焚香,就算差了一量香料,她也能闻出来不同。

    她渐渐长大,父王发现后就不让她再对别人提。或许是因为前朝亡国太子姜轲也有般异处,他被朝廷捉到后,就是用烧炭火的味道活活熏死的。但显然用下毒这样的办法对付她,还真是错有错着。

    崔羡知晓晋王府中白梅遍地,比长安里最大的梅园还要美轮美奂。

    也听说过晋王看到梅花树下身着白衣的贺兰王妃后一见钟情,虽然这位王妃不是出身望族,比晋王大了两岁,曾经还嫁过人又做了寡妇,可是晋王还是义无反顾驳回了朝廷的压力,娶了她作正妃。

    可惜她身体不好,宣嫦出生后,她便不再露面,在听闻昭玉公主去世后,她也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去了。

    她们姐妹情深天下皆知,但晋王和萧烆却没什么紧密交集,宣姒也不曾和萧烆见过面。

    宣姒没有理由信任萧烆。

    崔羡在心中松了口气。宣姒坐在廊道的横栏上,崔羡也坐了下来,可顾忌到尊卑有别,他又往旁边挪了挪,宣姒却轻轻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拽了回来。宣姒对他道:“起码,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少年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却低下头,错开她的视线。

    宣姒玩笑道:“你怎么惭愧起来了,又不你下毒的。”

    瞬间,他的心仿佛被用力攥住。

    几乎无法呼吸,忽然又探出水面大口吸气,才得以恢复原来的心跳。崔羡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破绽,他抬眼看到宣姒随意地晃着腿,发髻之间的蝴蝶步摇一晃一晃,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正怀疑,他这才卸了警惕。

    忽然间,崔羡很沮丧。

    宣姒说他们还是朋友,他却怀揣着二人待她,实非君子所为。

    崔羡轻咳一声,道:“我是在想,若是你的生辰给你带梅花,肯定就来不及了,你等着,我会给你带最好看的花,最好吃的梅花酥。”

    宣姒笑着点头。

    天黑前,崔羡离开了云水台。

    当天晚上萧烆就来见她,为了下毒这件事。他看到宣姒仍然捏着梅花酥吃个没完,压根没看到有丝毫忌讳,也只是眉头挑了挑,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翻看着白日里宣姒看过,随手扔在一边的书。

    萧烆身量极高,玄色织金锦袍裹着紧实身躯,金刀阔马的架势,坐在云水台这遍地女子之物的地方,怎么看怎么违和。主要是他在这坐着,宣姒食欲都低了三分。

    宣姒遮着嚼着糕点的嘴巴,对萧烆说道:“叔叔,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萧烆道:“线索断了。”

    “什么?”

    宣姒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仿佛在说,萧烆派人去查,又怎么会让线索断了呢,毕竟这真正的天下之主可是他啊。

    萧烆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嗤一声。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想她在位子上坐的不一定杀她,但是想杀她的,必定是不愿意她坐这无名帝王。能越过萧烆,将手伸到被玄甲军层层包裹的云水台,和禁宫的联系也十分密切。

    算来算去,也就那几家大族。

    萧烆这回可是在他们身上栽了跟头,宣姒放下糕点,坐在小案另一侧,撑着下巴,笑嘻嘻地对萧烆说道:“看来对堂堂摄政王不服气的也是很多嘛。”

    “想杀我的,可比想你死的多了去了。”

    萧烆抵着额头,另一只手架着她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轻描淡写地随口说了句。

    宣姒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比起萧邺做的,萧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腕强硬说一不二,还动不动操持兵戈,旁人惧怕他,但更想让他去死。

    但现在两个那么被希望去死的,也应该互相残杀的两个人,却和和气气地坐在软禁之地,喝着茶闲聊。宣姒捏了捏脸,这居然不是梦,这可比做梦要荒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