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春意暖融，水波潋滟，聚在一起嬉戏游玩，朝廷为国祀祈福，百姓去月老庙游玩，各有各的乐处，可谓是举国欢庆。去年的上巳节，她还能戴着花环，牵着妹妹的手逛庙会，今年怕是不成了。
萧烆久违地来了云水台。
侍女们捧着盛放衣冠首饰的金盘鱼贯而入，穿着华贵朝服的萧烆悄然走到她的背后，一旁的侍女就识趣地退到了门外。
已经穿好绣着盘龙外袍的宣姒从铜镜里看到了他，也看清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威严模样。
大周太祖便是女子，她一改历朝帝王服饰，命六尚局依据女子体态重新制定了全身上下从冕旒到鞋袜，从少女到老年，甚至囊括帝王有孕时等各种不同情形下所有的服饰。
宣姒现在所传的衣袍，尚衣局可以根据留下的图样直接制作，省了萧烆不少的麻烦，否则宣姒的穿衣都是个大问题。
宣姒踮起脚和他比了比，觉得这几个月，她好像长高了些。但萧烆仍然很高，让宣姒有些沮丧。他站在宣姒身后，伸手端正了她头顶沉重的玉冠，说道：“你居然把毒药交出来了，我还以为小陛下会毒死我呢。”
“我的王叔啊，你才是能保住我命的人。”宣姒语气略带狡黠，“再说了，公主待我母亲如亲姐妹，我干嘛要毒她唯一的孩子。”
言外之意，看在上一辈交情的份上，也别杀了她就是了。
宣姒本意想抖个机灵，但是萧烆刚还放松的神情却骤然紧绷起来，明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宣姒清晰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她这话哪里说的错了。
难不成是因为提到了昭玉公主。可是她们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昭玉公主的事啊，萧烆怎么忽然这么大的怨气。
萧烆像是个艳鬼般凑近，将手放在宣姒的肩上，宣姒心肝都颤了两下，可是他透过铜镜看着宣姒的时候，却笑起来，玩味道：“陛下，不如做个游戏吧？”
宣姒咬了口舌尖，在心里让自己别露怯，问萧烆：“什么游戏？”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宣姒给他的药包，弹开包装，随手抓起旁边的茶盏倒了进去，仰头就要喝下去，宣姒被他吓了一跳，俩忙抓住他的袖摆，可是下一刻却将茶盏扔出去，让侍女们全都滚出去。
宣姒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侍女们惊惧不安地离开时，萧烆才过来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轻声道：“自然是，唱戏。”
不等宣姒反应，萧烆便变假作真，质问宣姒道：“陛下啊陛下，我护你平安，你却这般对我，竟然在茶里面下毒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们好歹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如果宣姒没有看到他顽劣的笑容。
宣姒也大喊大叫道：“就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整整四个月，一百二十天，这就是你对待亲人的方式，我呸，你愿意做这个皇帝大可去做，为何要招惹我！”
不仅要说，宣姒还要撸起袖子，推了萧烆一把，虽然并没有推动，还让她往后趔趄了一下，萧烆指着她嘲笑起来，宣姒嗷的一口咬他的手指。
萧烆咬牙切齿地小声道：“属狗的？”
牙口还真是好，上次直接给他的手腕咬出了血窟窿，连带一大块伤口，血淋淋的，像他拿着刀割腕似的。真是很不文雅的一种反抗方式。宣姒挑衅道：“你奈我何？”
萧烆捏着她的后颈，威胁道：“如果陛下愿意现在跪上个一时半刻，我就不计前嫌，就当没有这被毒茶，陛下掂量掂量这幢买卖如何？”
这厮实在是太狠了。
从前做郡主她还不用给萧烆下跪呢，成了个假模假式的陛下还要跪，这日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宣姒却哭泣着大声哀求萧烆别杀她别杀她，她跪下就是了，生怕方圆几里地的人听不见一样。
萧烆捂住一边耳朵，正想着宣姒这样烈性，怎么可能给他跪，谁知道宣姒跨过门槛，一撩裙摆，哐当一声就跪下了。
这下换成萧烆头疼了。
萧烆半跪下来，想把宣姒拉起来，可是宣姒下巴一抬，上本身一沉，原地坐下了，像只挣扎的狐狸，傲娇道：“你让我跪下的，小王叔你可别不认，从今往后看在昭玉公主的面子上，您就可怜可怜我。”
萧烆用手心推了下她的额头，宣姒扶着玉冠，两边垂下来的穗子乱晃，拍的她脸疼，躲也躲不及。
看来他没生气。
起码不是生她的气。
宣姒对公主府的了解不多，但也听闻萧邺性情冷酷，唯有在昭玉公主面前能放低姿态。有时昭玉公主来晋王府游玩，父亲见到萧邺还要尴尬地称呼声小姑父，昭玉公主捏了捏他的手，他才勉强挤出点笑意。
后来公主离世，萧邺性情大变，她也再没见过这位驸马兼镇西军大将军，只能道听途说来几句，他杀了谁，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晋王府和公主府并无恩怨。
萧烆像是抬箱子似的，将宣姒抬了起来，她的腿还折在萧烆的臂弯里。萧烆道：“你这小孩子，怎么心眼子这么多。”
“我以前觉得你比我大上些许年岁，还以为多深思熟虑，结果和我一般幼稚，你羞不羞。”宣姒做了个鬼脸，萧烆作势要松手，宣姒又急忙大喊我错了。
萧烆这才得逞地将她放了下来。
宣姒站稳在地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脚踹萧烆的小腿，谁知道他穿得人模狗样的，衣服地下还有层软甲，宣姒咬着牙，若无其事地问萧烆上巳节要她做什么。
萧烆看着她抖腿，嗤笑一声。
“去祈福，坐在龙椅上走个过场，再去御园，愿意和世家子弟玩就换身衣服，散场之前和褚青璇见一面，至于他要说什么，你可以猜猜。”
“猜不着。”
“那就等吧。”
萧烆走下台阶到水面连廊上，他抱着手臂，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回身去看海愣在原地的宣姒。天光倾泻在他的衣袍上，盘旋的金线蛟龙熠熠生辉，有时候宣姒觉得若是他做这个陛下，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