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榆,A市一位普通居民。
他于年前失业,之后经由同学的关系,凭借中庸得恰到好处的身材与略显着急但毕竟气色年轻头发茂密的长相,顺利谋取到一份网购模特的工作——主要业务范围是中老年男装。
这份工作要说累当然是挺累的,刚下流水线被送来拆开试穿的服装不论价格高低都没什么好味道,拍摄条件是好是坏也极为随机。
比如今天的工作就是在一个老旧商场的地下完成,入秋以来气温渐低,本来不用作经营的地下区域更是又潮又冷,甲方却连杯热水都不给,忙起来人多嘴杂还有在镜头外一支接一支抽烟的,环境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但毕竟这时网络购物还是比较新鲜的产业,收入已经算可以,所以要为此不干那陆柏榆也舍不得。为了顺利拿到钱,陆柏榆还是得维持良好的工作状态,背着弄虚作假的夹子和别针装出精神十足的老年霸总模样,一天下来他脸都笑僵了。
超时拍完收工之后他去穿回自己的衣服,因为是男模特,连角落里随便拉个布帘子的待遇都没了,只能尽量躲着别人的打量赶快换好。
接着,陆柏榆又不顾疲惫,把开着录音功能的电话揣在衣兜里,陪着笑去问了一句负责人,得到样衣都已经确认足数收回了的肯定才罢休——没这句话,再然后要是发现衣服丢了,可就得势单力孤的他自己去赔钱啊。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一份被特地盖好的盒饭——属于他的这份午饭,在中午连轴转拍摄时他怕匆忙间弄脏身上的样衣,干脆没敢吃。
陆柏榆拎着盒饭,又冷又饿,但心情还可以。他走在地下停车场里,渐渐远离拍摄的烂摊子前往更僻静的停自行车的地方,正寻思着回去出租屋后盒饭可以重新热一热,再掺一锅新的米饭进去,加两勺辣椒酱就是很不错的一顿了,留出一部分还可以明早吃……还是不了吧,已经放超过六七个小时的饭再过夜似乎不太安全,吃坏肚子那就一天没收入了啊。
他想得专注,等发觉不对劲时已经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四下里都是好像一模一样的空荡水泥地、方柱和顶棚,惨白勉强照明的灯分布稀落,有一片已经快坏了,闪烁着照出这片潮暗的不深不浅的灰色。无论是印象中停自行车的附近有出口的方位,还是刚才拍摄时觉得混乱烦人的那一片倒了三四手的违规库房,现如今都根本找不到了。
地上油漆刷出的停车位里,所有半红不黄的号码全被车辙蹭得模糊不清……上面躺着好多道方柱模糊的影子。
细看之下,影子似乎比方柱本身的数量多出很多条。
陆柏榆浑身唰地一下凉了,贴身的衣物全被冷汗打透,渗得他牙齿间不受控制地轻轻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有几十秒,陆柏榆后来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心底念诵过多少种概念,将仓促又拼命的祈求寄托于多少种大相径庭的信仰。
咚、咚、咚——
声音敲在鼓面上。
咚、咚、咚。
声音敲在陆柏榆耳内的鼓膜上,连带着将他自己的血流声也在脑内无限放大,变成了呼啸不止的风。
模样很不起眼的平凡人这时眼匝的肌肉全挤到一起,嘴唇脱力牙齿却拼命咬紧,用不听话的面部肌肉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有什么指尖似的东西轻轻搔着他的左肩胛骨,感官清晰得好像直接穿过裹紧的层层衣物碰到皮肤。
不看……不看就没事了,没事了!
陆柏榆拼命想动起来往前逃,却无法动弹,便竭尽全力反抗自己的身体,死也不愿回头。
忽然之间,他冷得已经麻木了的身体重新察觉一阵凉意。
那不是寒冷,只是一道清朗的风。
风擦过他的左边身体,并非巧合,束缚陆柏榆整个人的某种东西在这瞬间撤走远离,他又能动了。他眼前的景物也忽然褪去那层窒息的软膜,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光是脚踩着地面的感觉就比方才叫人安心无数倍。
似哭似笑的声音从陆柏榆身后方向发出,乍听像是老人平静到麻木的声音,回想起来又竟然像是飘忽的童音。
“我等这是正在筹备筵席……大人何故干涉?莫非是有意与我主作对?”
一刀过后现出身形的男人并不往陆柏榆面前站,所在的位置离其中一根方柱很近,依稀被挡住,陆柏榆只能看见一点纯黑的衣摆,和一只落在刀柄上筋骨分明的手。
——对啊,这地方虽然破,但应该还有几个监控探头的!既然一切恢复正常了,那怎么说也该恢复运作……所以这人,是在有意避开摄像头?
陆柏榆身处在非人力量的威胁与恩人极似鬼祟小贼的举动之间,懵懵地想着。
对那东西有意针对的询问,黑衣刀客并没接茬,只随手又甩出一刀。
这刀快得陆柏榆肉眼凡胎完全看不清,只觉又一阵风过,凶戾得让他这没被针对的都脑仁一凉再跟着紧缩半天,叫人明白此人出刀从来是毫不容情。
把胡乱打猎的鬼劈得只剩半截小腿后,刀客才冷声嗤笑:“糊弄谁不好敢来糊弄你老子,什么时候抓血食的规矩,是叫你们找这不作孽的人了?啃不破巨贪家里布的阵就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回去领罚,别在这欺软怕硬给她丢脸。再有下次,一只脚都不留。”
刀客背后的宋莉莉同学说这话时候是真有点生气了——能号令群鬼的那位就坐在她后桌,俩人关系自然不差。按班长安排,在目前的第一阶段那位的假身份是不会公开露面的,结果这群厉鬼真是记吃不记打,又被她逮到不听话在外面对普通人下手。
那被抓来支使的鬼本来就是见风使舵之流,真凶到没脑子的早几天就被一巴掌打散了,这时见让知根知底的人物逮了现行,也不再嘴硬,连连讨饶赶紧溜之大吉。
至此地下车库的气温终于彻底恢复正常,在平常仍然算是阴冷,但此刻甚至让陆柏榆觉得算是暖和了不少。
他努力控制着哆嗦的肺叶和嘴,说话还不太利索,坚持颤巍巍地对刀客方向鞠了一躬:“谢……谢谢。”
“行,没事就快回家。”刀客对他这无辜的人倒是态度平和不少,那一把让陆柏榆有点自惭形秽的嗓子借着地下空间空荡荡的混响几乎有玉石相击之音,“以后也别太晚,最近不太平。”
陆柏榆没说那什么为了生活的废话,人家愿意出手相救之后还好心提醒一句已经仁至义尽了,命在自己手里,挣钱不容易但要钱要命就得自己把握去。
“一定一定!——请问您尊姓大名?”陆柏榆一脸谨记表情的应着,看那片比影子更深几分的黑衣微动,连忙追上去一步问。
“单字厉。夕惕若厉。”刀客扔下这句,一瞬间无影无踪了。
陆柏榆站了一会儿,没再回头去寻找服装仓库方向,或许是出于对这一天经历的厌憎,又或者是对这个环境仍心有余悸,他掏出方才根本没有机会触及的手机,很慢很慢地拨号。
他得报警,说出刚才这一切……最好是还能把这地方封了。鬼已经走了又怎样,违规仓库被查或许会让这一天的收入被拖欠又怎样?谁有意见谁自己撞鬼去,撞完再来对他发表高见!
无所谓这路人做什么,或者说些许曝光本就是全班计划内的,所以出这事时主动去跑一趟的才是安排在第一拨露面的她而不是叶同青自己。
反正宋莉莉已经动用传送功能回了家,用刀客“厉”的形象杵在高一女同学宋莉莉的卧室里,一遭成功耍帅归来不再掩饰心情,多少有些眉飞色舞,体现在那由雕刻大师精心设计的面庞上,便令神采愈加慑人。
“他”这么往电脑边的摄像头前一凑——
群聊里正在视频的同学们反应各不相同,女生一般是“哇哦”,男生一般是“啧”,其中马育才性别男但属于前者,而刘以涉边例行消毒鼠标边认真建议:“地下环境潮湿,通风不好,会有很多霉菌,带到卧室里不太……”
“啊——!”
卫生委员的建议被这样一声延迟的惨叫打断,众人一时安静,悄悄听着某位宋莉莉前男友用已经进入变声期的嗓子虚弱扭曲又痛切地控诉:
“以后别这样算我求你了,哥,姐,你是我亲娘姥姥,我这几天做梦都是谈恋爱呢逛着小吃街身边的女朋友突然变成男的了……我肝疼啊……”
同班其他男生们虽然没吃过窝边草,但想象着那一幕也不由得生出同情,但女生们铁石心肠,只一味地捂着麦克风偷笑不停。事实上能动手挡一下话筒,都已经算是出于两年共度艰险的同学情而体谅赵某的举动了。
当事人用“厉”的模样听着这受害者陈述,听到半路匆匆眨了下眼,若有所思。
“那要不你换个女的?”她有理有据,“我最近露面过几次了,不好再撤回的吧,但你还没有。”
“我觉得不行,”一向比较靠谱冷静的白钨在频道里开口打扰,就是音调似乎也有强压的笑意,“老赵来演女生简直是灾难。”
“……附议!”脑子比较正直的同学们也觉得受不了兄弟变美女的戏码,主要是担心自己用假身份耍帅时联想到这件事从而破功。
“那就继续做兄弟呗,瞎折腾什么。”宋莉莉取消竹木偶人的假身,扎着丸子头坐在电脑椅上,不怎么在意前男友心理阴影面积地给这事定音。
前男友赵骁没吭声,默默退出了多人视频。
但十来岁的少年人岂是那种真能忍下的脾气,他想了半宿,最后悍然跳出被窝拔剑而起,一个传送窜到宋莉莉家的楼顶,给她发短信:“出来打架!”
“?”宋莉莉早写完作业洗漱好了,正在摸黑玩《农作物大战粽子》,看看时间迷惑地回个问号。
“睡不着。咱俩切磋切磋,不用技能只平A的,就说来不来得了,打完买饮料去?我买单!”
这不符合平日风格的一长串消息其实已经暴露了赵同学内心的凌乱。
行吧,既然说了今后当兄弟,这种发生在男女朋友之间略显神经的事情似乎也就还算正常了。当然未成年人半夜不应乱跑,但他们不是普通的未成年,切个形态就没问题了,多大点事儿!
宋莉莉想通了,掀开被窝起身一捏自己的偶人,拎着刀上了天台。
只见一身蓝黑的剑客当风而立,身后夜空星光零落,他衣衫的卷边花纹却是银光闪烁形成一道道雪浪,几乎凭空给他衬托出点仙气,那一张脸刻得剑眉星目的,正儿八经一站还真是非常有派头的凛然模样。
赵骁的假身份在安排中还没轮到在外界曝光,但私下切磋应该没关系吧。刀客眸光飘忽,却是已经漫不经心地想到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能买哪种自己喜欢的饮料和零食了。
见来人站定,等得不耐烦的剑客便当即出手,说是不动真格却依然强悍到仿佛有剑气纵横,而另一方也不狼狈,一刀迎上。
……啊哦,有无人机飞上来了,而且一直在拍我们。数十招过后,“厉”轻松收刀,微一挑眉,往那边使个眼色。
既然是意外就没办法了呗!剑客仗着夜色掩饰,混不吝地表示——有本事班长把我下锅炖了,我怕过她么?我那是让着她!
然而在前女友面前硬撑的下场就是,仅仅在第二天,那段刀剑相击且当事人分明没出力却卷起朔风吹得无人机东倒西歪的离奇录像被秘密传阅的同时,赵骁同学已被魔女的小技巧给变成一条英俊的长毛大狗,在课间任由同学们玩弄而毫无反抗之力。
就连比较高冷的李盛安都天外飞仙般伸来一指……将不知从哪弄来的带有背胶的桃红水钻戳在了赵骁牌狗子的眉心正中间。别说,还挺漂亮。
假身份已经定制完成的此刻,李同学拿着完美符合的派头淡然道:“此可为孤宫中御犬。”
邻近的白钨跟着入戏地微笑应和:“殿下说的是。”
“嗷呜——汪!”(你丫跟这妇唱夫随的干什么呢!)
这声愤怒的狗叫倒是有人听得懂,能御兽的楚同学怜悯地摸了摸赵骁狗狗的狗耳朵,从兜里摸出他家厂子里做的高档狗香肠剥开投喂。
“好吃吧?这个肠人吃也挺好的,除了成本没别的毛病,调料放得少点,我觉得差不多。”他蹲在狗身边问。
确实挺好吃,赵骁感动地吞掉香肠,决定待会变回来之后找他多要几根。原来在人心如此冷酷无情的世上,只有喜欢小动物的不可能是落井下石迫害我的坏人。
“哎对了,你挨变形魔法的是本体,那现在能二次变身吗?”本来正在算早餐钱划账本的马育才忽然想起什么,把头伸过来,好奇道。
赵骁试着用狗爪子按住自己的竹木人偶。
啪——年轻帅气一脸大侠样的剑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潇洒快乐道:“我好了!”
但他忘了下咒的人还在,且自己的惩罚时间还没完,魔女怎么肯让他扬长而去。
深藏功与名写着班级日志的恐怖班长头也不回,只是抽出小木棒信手一挥。
啪——班长淡然反问道:“孽畜,你好了甚么?”
“好看爱看。”竹雕大师毫不在意自己的底层代码被好友的小魔法挑战,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同学失去灵魂变成一滩霉豆腐,被rua来rua去也不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