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劈开乌云雷声紧随其后,宋宴之推开紧闭的窗户,湿冷凉风卷走沉闷药味
余光瞥见一抹黑色,宋宴之又想起自己好端端的在药庐制药,就被人抢掠来这权倾朝野的镇北王的府邸
思及那镇北王并无架子,反而情真意切的诚恳求他医治胞妹
宋宴之厌极了别人的强迫,不然他也不会隐居在深山让人难以寻迹,镇北王见宋宴之沉默便一脚踹在强绑他来的影卫心口,冷喝对方曲解他的命令
这一出对方红脸白脸都唱了个遍,宋宴之倒也不好再发作,为了离开他便应下这桩差事,而镇北王的妹妹所中之毒,隐秘深入肺腑,彻底拔除需要一些时日,所以宋宴之就在这里暂住了下来
雨水被风刮到脸上打断了宋宴之的思绪,他推开门,噼里啪啦的雨地里安静的跪着一道黑影,苍白的脸色像浸透的宣纸
宋宴之蹙眉叹了口气,让开门口的位置让门口跪着的人进来
那黑衣影卫闻言,温顺的伏地四肢并用像犬类一样爬进来
见此情景宋宴之愣了愣,地上蜿蜒影卫爬行水痕,看着多余让自己平遭此难的当事人之一,宋宴之并不想多费口舌,他踱步到内屋,打开药箱取出一卷银针
目光扫到恭顺跪好的影卫,宋宴之硬邦邦的让他脱下衣服
当银针在烛火滚上三圈时,宋宴之听到衣物落地的簌响
烛光描摹出青年背后交叠旧伤,最新那道横贯肩胛的棍伤被泡的发白,胸口的淤青更是可怖,那是镇北王为了平息宋宴之被掳的怒火留下
宋宴之指尖刚触到伤口,跪坐的人形便绷成弓弦,肌肉紧绷微颤,脖颈却驯顺地弯折出更低弧度
“你主子打的?”
“属下办事不力。”
答非所问的回应混着雨声,宋宴之想起那日影卫败犬般岣嵝着吐出下咽不下的血
他同个被指使的下属怄什么气呢,宋宴之指尖抚过银针,抬手在青年周遭穴位上刺下,又捏住尾端捻转
“您刺在这里,”青年挪动扎了针的手指,为宋宴之指明身上大穴位置
闻言宋宴之眯起眼睛,影卫指的那几处都是死穴,银针刺下轻则痛入骨髓,重则断经损脉
宋宴之的指尖悬在银针上方,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扭曲如盘踞的蛇
“你倒是很懂经脉穴位。”银针在指间转出冷光
宋宴之忽然将针尖抵在对方后颈,“若我现在刺入哑门穴,你猜会怎样?”
青年肩胛处的肌肉骤然绷紧,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滑动:“属下会立刻失声,三个时辰后经脉逆行而死。”
他垂首露出脆弱的颈动脉,“请神医自便。”
宋宴之看到男人流畅紧绷的肌肉线条,凶悍的爆发力隐藏在这具身体里,瞬息间便可取宋宴之性命
而影卫只是低着头安静跪在他面前
宋宴之猛地抽回银针,布卷摔在案几上噼啪作响
“脱。”
跪在地上的影卫闻言迅捷的起身,在看到对方连带着湿透的亵裤也要拽下去时,宋宴之并未出声阻止
“我施针并不是惩罚,你在雨里跪了许久,寒气入体,会风寒的。”
闻言青年抬头,这是宋宴之第一次看到影卫的眼睛,死水般的黑眸带了点惊讶与意外,就好像眼前的影卫从未想过会被善待
习惯性将刺在腹部穴位的针弯折,宋宴之催着青年躺到床上,他可不想第二天在照顾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
影十七抬眸看向宋宴之又迅速垂下,柔软厚实的被子带来温暖,在冷雨中发作的旧伤也逐渐不在疼痛
青年抿紧唇抵御困意,办事不力加之惹恼王爷的刑罚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被送来给神医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发泄怒气
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鼻尖,十七庆幸自己的伤口在暴雨洗去血水,不会弄脏神医的床铺
青年咬住下唇抵御袭来睡意,视线却被人覆盖,低沉的叹息让他紧绷心神陡然松懈下来
“睡吧。”伴着淡淡的香气,十七迷迷糊糊的陷入黑甜的睡眠中
宋宴之收回手,湿润的触感让他在帘幕上摩挲几下,青年的头发随意的摊在床边滴水,算了算时间拔下银针
掀开衣服再度瞧见影卫胸口上的深黑淤紫,摸上脉搏,其中脉象让宋宴之蹙眉,镇北王那一脚当真是毫不收力,让这青年肺腑受损
再加上新伤旧伤透支的虚耗和控制身体的慢性毒药,这影卫活到三十都算是他内力深厚
并未想与镇北王有什么交集,宋宴之转身拨了拨香炉里的安神香,又从送来的草药里挑出几味到小盅里,送到小厨房命人文火煨着
影卫脸色苍白如纸,眼下青灰脸颊凹陷明显憔悴,宋宴之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忍心放任生命在他眼前逝去
安眠香宋宴之并未多放,训练中磨砺出的抗药性让影卫很快挣扎着醒过来
入目陌生穹顶鎏的金雕花刺得他翻身滚落,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醒了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同样陷入睡眠的宋宴之
从梦中惊醒的心悸让宋宴之恼怒,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先灌了口凉茶平复心跳失速再站起身
“你在发什么疯?”
不等影卫回话,靴尖点在对方青乌膝盖,烛火掠过影卫脊背交错鞭痕,背后杖刑留下的痕迹愈发肿胀可怖,稀碎压抑的咳嗽伴着滴滴血水落到鞋面
“属下知罪,扰了先生清梦,污了您的鞋面。”
低哑的嗓音像是吞了碳火,宋宴之抿紧唇凝视着影卫颤抖的脊背,青年弯折腰背匍匐,伸出软舌欲舔舐落到宋宴之鞋面上的血迹
“别动!”
一声冷喝令影卫僵硬,宋宴之蹲下来捏住青年手腕,心脉有损导致的内力紊乱
宋宴之只觉手底下的肌肉僵硬成温凉的石头,想来是藏匿于暗处的影子不适与人近距离接触
以现在的脉象推断,等影卫自行调息疗养,必然会留下暗疾旧伤损耗根基,宋宴之头疼的暗叹镇北王给他找的麻烦,起身自药壶中倒出煨好中药
凉透的褐黑褐色药水散发着苦味,宋宴之将根据之前根据脉象开具的药递给影卫,苦涩万分的汤药被一饮而尽
隐隐期待影卫被中药苦的变脸,青年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这让宋宴之心中飘过一点挫败
十七双手托着空药碗交于神医,身体从内的冷痛像是冰锥刺过又像是坠入冰窟,疼与冷交织着让本就累累伤痕的影卫濒临崩溃
这是他应受的,从接到镇北王命令他将隐居的神医请来,他便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无非是多受些苦痛磋磨
从内到外的折磨总是比皮肉之苦难忍,十七只觉得眼前发黑,他背在身后的手死死的攥紧
青年不想让神医失望,既然对方要用药折磨他,那他清醒的感受痛楚
喉间细碎的痒意变得难以忍受,十七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
他想起神医施展的善意和被他弄脏的靴子,苦涩的低下头,发黑的视线落到被自己血水染脏的地面,十七低下头,犬一般舔舐地上的血污
他不想再给对方横添麻烦了……
“你在做什么?”
带着惊怒的冷喝让十七脊背一将,他将头狠狠磕在地上,苍白的面上浮现一点自嘲的讥诮,他又搞砸了
“属下……”
告罪之声卡在喉咙,影卫剧烈的咳嗽着,宋宴之看着青年呕出鲜红血水,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来不及诊脉,匆匆翻出止血药塞进影卫喉咙里,银针飞速落在几处穴位
待到影卫停止呕血,宋宴之才惊觉背后起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面如金纸满嘴血腥的青年,他收了银针,将半昏迷的影卫拎上床,烦躁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镇北王可真是给我送了个大麻烦过来。”
十七的指尖在锦被下痉挛成爪,他听见了,每个字都像刑钉凿进耳膜——原来他连作为神医发泄烦闷怒气的物件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大麻烦”……
喉间翻涌的血腥突然变成镇北王府地牢的霉味,那日王爷抛下令牌时,玄铁边角磕在他额间
温热血水同冰冷命令一同落下
“若惹宋先生不快,你自觉拿命去偿。”
“咳......”
呛出的血沫染脏了宋宴之的锦被床褥,十七意识从混沌中清醒,他盯着被褥上的斑斑血梅,忽然想起三年前失手摔碎的青玉茶杯——
当时镇北王罚他含着碎片跪了整宿,如今喉管里似乎又涌上铁锈味的刺痛
宋宴之探向影卫脉搏,一碗药下去本就紊乱的脉象更是一团乱麻,内力翻涌肺腑受损,本是调理的汤药变成了损害身体的毒害
有些懊恼自己并未在细细复诊就武断开药,宋宴之从随身药包里拿出镇痛平息的药丸,在送到青年嘴边时,他都做好自己要反复说服对方自己现在所喂的药并不是毒药
出乎他意料的是,影卫并未开口,温顺的咽下宋宴之递过来的药丸,并在他复杂的视线下,张嘴让宋宴之检查他真的服下
“哎……”
五味杂陈的心绪化作一声叹息,宋宴之收好药包又点了安神香,对床上忐忑的青年安抚道
“这是止痛的,好好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