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和生客栈大堂里坐满了用饭的人们,小二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忙的脚不沾地,司徒杏儿没有穿她那一身杏色的衣裙,换上了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坐在客栈的一角静静地喝茶。
范衡让她提前先到和生客栈蹲点看着往来的人们中有没有举止古怪的,要是发现客栈有埋伏的话一定要将消息传出去,而且还通知她,那本残卷很可能回不来了……
好可惜!
在大白天设埋伏,岭南的人应该不会嚣张到这个地步,司徒杏儿轻轻吹着茶杯里的浮末,江宁嫣还在妙仁医馆,她本来也想跟过来,司徒杏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来了也是拖后腿。
未时,和生客栈大堂的人开始逐渐减少,范衡和牧溪准时到了和生客栈甲字三号房,房间里面暂时没有人,范衡打开窗户扫了一眼楼下络绎不绝的人群,在这儿设埋伏容易,可发动攻击并且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对方应该没有笨到这种程度,让司徒杏儿在楼下等着只是因为不想让她也卷进这场纷争而已。
“阿牧,”范衡在窗前招呼道:“过来跟我一起看猴。”
牧溪走上前去顺着范衡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耍猴人指挥着猴子在跳着古怪滑稽的舞蹈,铃铛叮铃作响,穿着绿衣服的猴子时而双爪笔直伸向上天空,时而倒立着行走,尾巴像是孩童手中的风车玩具,以不可思议速度飞快旋转,可好景不长,猴子很快被看客手中的果干吸引了注意,将贼手伸向了看客的布袋。
耍猴人扬鞭朝猴子挥去,猴子尖叫着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气得耍猴人拿着棍棒胡乱挥舞,偶尔还因为误伤无辜挤出笑容朝看客陪着不是。
“这耍猴人是个外行,”牧溪站在窗前说道,“这个猴子应该是他刚买来不久,还没有喂熟。”
“看他这个架势今天可能要空手而归了。”范衡点头道。
说话间,猴子已经顺着人群的缝隙跑到了杨树地下,手里还拿着抢来的果干,紧接着顺着树干哧溜爬上的树顶,朝下面观望的人们不停的嚎叫,还折下细小的树枝往下扔。
随着树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猴子也越来越兴奋,啼叫声音越来越尖细,最后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在树上低沉的啼叫。
啪嗒——
猴子抱着果干砸到了地上,远远看去像是掉在地上的杂乱喜鹊窝。人们纷纷发出嘘声,耍猴人早已不见了人影,除了一只死猴子,没有热闹可看,人们纷纷如潮水般散去。
甲字三号客房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腰间挂着饰有五彩流苏的小型绣球,绣球下面连接着几个银色铃铛,正是刚刚还在街上耍猴的艺人。
“怎么样,我这场猴戏不错吧?”男子神采飞扬地跑到窗前指着死掉的猴子笑道,“给思源山庄二公子的见面礼,博您一笑而已,这里可是我精心为公子挑选的贵宾席位。”
“那真是劳您费心了。”范衡关上窗户不再看那只七窍流血的猴子,刚刚他就觉得那只猴子有些不太对劲,耍猴的他见过不少,教翻跟斗的有之,教钻火圈的有之,教跳舞的也屡见不鲜,可完全无视猴子习性让它做那种巫师献祭般僵硬机械的动作的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那猴子一开始就中蛊了,身体内的蛊虫随着耍猴人腰间铃铛的作响在疯狂啃食它的脏腑,支配他的灵识,所以那只猴子才会跳了那些奇怪的舞蹈,铃声停止,猴子逃脱后自然也免不了死亡的命运。
范衡和牧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人绝对不是等闲之人。
耍猴人坐回桌边自顾自给自己斟茶,他苦心排戏,可这个范衡貌似不太领情,而且他身边的侍从也缺乏家教,给客人看茶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不知道二公子对我的见面礼满不满意啊?”耍猴人摸着这腰间绣球上的问道。
“很遗憾,我对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没兴趣,”范衡坐到了耍猴人的对面,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好几遍,“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阁下一人。”
“哎呀呀,”耍猴人忽然双臂交叉捂在胸口,一副被人轻薄的模样,“范公子对我有兴趣,怎么办?”说完,将视线停留在牧溪身上。
牧溪毫不客气地回瞪了回去,这么能装在闹市耍什么猴,不去勾栏当戏子真是屈才了,这么拙劣的挑衅戏码,真把人当傻子了
“阁下是岭南人,”范衡轻轻敲着茶杯说道,“你身上绣球的纹样是岭南独有的烈焰花瓣,苍梧,郁林,南越,阳宾,还是石龙?”
耍猴人的表情很明显僵了一下,接着选择了继续沉默,他想知道范衡到底对岭南的事情了解多少。
“十多年前的赤暝教想必对阁下,或者阁下的上司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范衡站起身来绕到了男子的身后,“赤暝教教主沈清商一直在您们头上作威作福,如今他们的遗产重现江湖,当然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你说是不是?”
男子嗤笑道:“赤暝教当年得罪的人一点都不少,想得到遗产的江湖帮派更是多如牛毛,岭南,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可惜范公子连冰山一角都看不了全貌。”
“冰山一角……”范衡忽然出手从背后扯下了耍猴人的脖子上的红绳,“郁林派,冰山上出名的顽石,萧护法,果然久闻不如一见。”
能将人的骨骼精心打磨串成项链当做勋章的只有郁林派那些奇葩了,这个人戴的是三根末端指骨,骨头越小,地位越高,带三根末端指骨的是郁林派的大护法萧灵冀,上一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可惜当时没有扣下他逼他交待关于残卷的一切。
“可以把项链还我吗?”萧灵冀板着脸说道,这个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可以让他在郁林横行无忌的信物,居然就这么让范衡抢走了,话说,范衡到底是怎么知道郁林派这么多事情的!
范衡满不在乎地将项链扔到桌子上,岭南这些帮派,赤瞑教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一下,赤瞑教覆灭后,可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什么猫三狗四的人都打着岭南的名号干尽坏事,上一世他没少被这些人坑。
萧灵冀将项链重新戴回脖子上,身份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郁林从来不会像那些伪君子那样掩盖自己贪婪的欲望,赤暝教的宝藏,他们势在必得,无论用什么手段。
“范公子,做个交易怎么样?”萧灵冀认真的说道。
“萧护法在岭南可以说呼风唤雨,交易的话……希望你给出的筹码能让我满意。”范衡端着茶杯说道。
“筹码,我一开始已经给你暗示了,至于我想要的,你很清楚。”萧灵冀趴在桌上单手撑着下颌道。
“浣柳派?”范衡心里渐渐觉得不妙,郁林派的人跟浣柳派之间平素根本没什么交集,要是有值得让他们互相残杀或者牵手合作的只有赤暝教的遗产了。
“贵庄给浣柳派送的家丁还真是尽职尽责呢,”萧灵冀胳膊轻轻一拐,不经意地碰落了桌上的茶杯,茶杯应声而碎,“我要不要把范庄主的好意告诉柳五郎呢?”
“你觉得思源山庄会在乎区区一个家丁吗?”范衡嘲讽道,“只有穷疯了才会想到用这种事情做筹码吧。”
萧灵冀站起身来重新走到了窗前,打开可窗户说道:“范庄主不会,可你会。”
“你什么意思?”范衡走到牧溪身旁,悄悄用手指在牧溪肩胛处画了三角符号,玄鸮堂密令,伺机而攻。
“巫山沧海,祸起萧圻,范公子难道就不怀疑浣柳派跟沧海的关系吗?”萧灵冀看了看窗外的白杨树底下,猴子早就被人拖走,只剩下了一小滩鲜血洒在地上已经干涸。
“思源山庄的家丁,到底怎么样了?”范衡咬牙切齿的问道,整件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不,这盘棋局的操纵者从来都不是他,思源山庄,玄鸮堂,郁林派,浣柳派,巫山派,更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推动的棋子,在棋盘上按照预设的规定强制性地落在它本该落子的地方。
“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萧灵冀眯着眼睛看了看快要落下去的夕阳说道。
“是吗?”
范衡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牧溪突然出手,将碎瓷片抵在萧灵冀脖子上。
萧灵冀一动不动,可话语中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这么近的距离,还真挺危险的。”萧灵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俨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窗外的夕阳发出光芒温柔地撒在千年古城洛阳屋设瓦楞之上,萧灵冀的衣服和头发上也被渡上了金黄的色彩。
牧溪转动手中的碎瓷片,萧灵冀的脖子很快渗出血液。
“不知道萧护法说的路上,指的是那条路呢?”牧溪低声威胁道,刚刚这货就一直在跟范衡打哑谜,不知道范衡听懂了多少,他可是一直听的云里雾里。
总之,现在这种情况,占据主动权的就是范衡了。
“范公子,”萧灵冀腰间的绣球无风自动,铃铛也在叮铃铃清脆作响,“这个随从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好像找到更合适的交易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