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字,”沈清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官逸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逃跑,还是反抗?或者被迫顺从以祈求我的慈悲?”

    上官逸深吸了口气,腿上的伤口虽然还在疼,但并不像之前那么难以忍受,比起虚妄的传言,自己的身体在这时候反而更加可信,沈清商帮他解了蛇毒,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下上官逸,”上官逸下定决心般朝沈清商拱手道,“是个走方郎中,现在我打算暂时留在沈教主身边,直到亲自见证传说中的毒魔沈清商,沈大教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沈清商愣了一会儿,随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得笑话一样放声大笑起来,指着身后的树林对上官逸说道:“上官逸,希望你不会因为你鲁莽的决定后悔。”

    上官逸顺着沈清商的手指看去,绮丽的凤凰木中间夹杂着青灰色的石碑,是墓地,可石碑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文字能够证明死者的身份。难道是沈清商杀掉的这些人?

    “这里是赤瞑教的所在的仙谜山,”沈清商解释道,“同时也是岭南最危险的毒蛇盘据地,可总有人为了各色的理由踏足这片深山,死于毒物和山林瘴气,等教众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了尸体了,你是我发现的为数不多的活人。”

    “什么,仙谜山?”上官逸惊到,“可我明明……”上官逸连忙拿出指南针和地图看了一下方位,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偏离目的地很远。上官逸懊恼的捶着自己的大腿,一步踏错,差点将小命交待在这里。

    “这里的山地走向奇诡,且瘴气密布,所以经常有人迷路。”沈清商道,“你不是第一个,走吧。”沈清商朝上官逸伸手道,不是说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赤瞑教教主是何等人物吗,也罢,他也很久没有遇见可以让他提起兴趣的人了。

    上官逸鬼使神差抓住了沈清商的手,掌心的温度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冰冷,就这样,上官逸一瘸一拐跟着沈清商来到了赤瞑教。天色渐晚,在苍翠竹林的掩映下,涂成漆黑的木屋房门大敞,像是口吐毒烟的兽,上官逸毫不怀疑屋内正在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出乎意料,等待他的并不是敌意和冷嘲热讽,而是充满童真的好奇。兽嘴里吐出的毒烟也成了令人饥肠辘辘的炊烟。

    上官逸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一个咿呀学语的男孩好奇的抓起他的衣袖放进嘴里,下一刻男孩就被沈清商抱进怀中,“清羽,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哦。”男孩抓着沈清商发带上的的宝石挥舞起来,宝石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奇异的光彩,男孩被瞬间逗乐,咯咯笑了起来。

    “你的孩子?”上官逸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浑身散发慈爱气息的沈教主,这简直与传说中的用毒高手沈清商判若两人。

    沈清商轻柔的擦着孩子嘴角的口水,“难道不像?”

    上官逸一时语塞,这孩子肌肤胜雪,和沈清商根本不在一个色调,但眼神中却透着和他父亲一样的亮色,长大了必定是倾倒万千少女的男子,上官逸斟词酌句间。以为身形略显丰饶的年轻妇人从沈清商手中接过孩子,朝上官逸微微欠身,上官逸这才明白,孩子的肤色遗传自母亲。

    沈清商毫不避讳地揽住妇人地肩膀朝上官逸介绍起了他的夫人,并且颇为自豪地炫耀着夫人不拘一格的行事做派,夫人微笑不语,只是在教众向她询问该如何处理潇湘送来的特产的时候,才开口朝上官逸爽利拜别,转身就急匆匆抱着孩子离开了。

    教主夫人走后不久,沈清商便神神秘秘带着上官逸来到了一处山洞,山洞周围尽是丛生的灌木与杂草,基于刚被蛇咬的阴影,上官逸向沈清商索要了长筒厚底靴才敢跨越丛生的荆棘,等近到山洞的时候,上官逸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山洞上方有个一丈见方的孔洞,残余的夕阳透过空洞将阳光洒了下来,落在闪着银光的铁笼上,笼子层层叠叠摆满了半边山洞,里边盘踞着颜色各异的蛇在朝着上官逸冷冰冰的吐着信子,上官逸在笼中再次看到了曾经咬伤过自己的五步蛇,只不过笼中的这一条比刚才遇到的那条粗长很多,正抬头警惕地摇着尾巴。

    沈清商拉着呆若木鸡的上官逸来到山洞另一侧,一块巨大光滑的石桌,上面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容器,透明的水晶容器中装载着不知名的液体,咕嘟嘟冒着泡沫,沈清商拿起一个细嘴瓶子往泡沫中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泡沫随即消失不见。

    “你这是要干什么,里边东西是毒液吗?”上官逸不自觉地远离了石桌,这就是用毒高手制毒时的样子吗?

    沈清商摇晃着带有刻度的方形水晶杯,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上官逸被沈清商轻浮的态度激怒,上去揪住了沈清商的衣领道:“这是毒!你整日研究这些害人性命之物,不怕江湖中人彻底将你打成邪魔歪道吗?”

    “还有,你整日跟这些毒物为伍,难道你真的会将人抓来这里,让这些恶心的毒物吃掉他们吗?”上官逸看着沈清商锁骨下的刺青,再次被阴寒的恐惧感摄住,洞中的蛇信发出嘶嘶的响声,不知不觉间,上官逸松开了沈清商的领口。

    “毒?”沈清商走到铁笼边拥抱般朝毒物们伸出了双臂,“它们可是我倾尽半生心血培养出来的最自豪的作品,制毒之术,解毒之法,令人眼花缭乱的问题和答案就藏在这些无足的潜行者身上,我又怎么甘心放弃寻求的野心?”

    “所以你就抓无辜的人当作你寻找正确答案路上的垫脚石?”上官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管是为了制毒,还是解毒,献祭无辜性命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沈清商回身一脸无辜的摆弄着桌上的细口瓶道:“我并没有抓他们来这里,是那些捕蛇者和冒险者们贪图山间的财富来到此地,不过这里无论是毒蛇还是山林瘴气都足以令一些大意之人丧命,我也托他们的福,弄清楚了不同毒的发作过程和需要做的解救措施。只是……我现在依然不白什么情况下该注入解毒剂,什么时候该砍掉伤处,根本毫无规律可循。”

    沈清商像是想起了曾经死在他面前的冒险者们般轻叹了一口气,从石桌旁的书柜中拿出一摞泛黄的书籍,朝上官逸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看。上官逸狐疑的走到书籍前,小心的翻动着脆弱的纸张,刚翻了没几页,他就被书中内容彻底吸引住了。

    “这……这简直就是所有大夫们梦中都找寻不到的病志跟医案。”上官逸由衷的赞叹道,书中详细记载了遇到伤者的时间,受伤的缘由,毒发的姿态,治疗的手段和之后的发生的一切,还有事后标注的笔记。沈清商不是江湖中传言地毫无人性的毒魔,沈清商只是个离群索居的怪医。

    “我也是大夫,请务必让我也参与!”上官逸眼中迸发出几近疯狂的光芒,要是这种医案公诸于世,不但作者会流芳千古,同时也会拯救无数人的性命,这对于医生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沈清商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世人会相信我这个用毒魔头所写的医案吗,他们只会相信我苦心钻研的害人之术,比起人心的偏见,这些蛇毒反而显得人畜无害了。”

    “为什么不澄清?”上官逸疑惑道,“江湖人都以为你在深山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你向世人证明你的无辜……”

    “我为什么要证明我的无辜?”沈清商打断道,“为了向他们展示我有多天真无邪,同时又怀揣着惊人的财富?当别人认为你可以造成威胁时,你必须要有威胁到他们的手段。你相信吗?在岭南,失去了毒牙的赤瞑教覆灭只在朝夕之间,所以我必须成为异端,而且,你可别把我误会成什么背负沉重济世包袱的苦行者,我只是个喜欢玩毒的教派头目,我其实很喜欢也很享受别人恐惧憎厌的目光,那至少证明赤瞑教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可……”上官逸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清商伸出食指制止。

    “你是来自中原的大夫,想必会有独到的见解,就留下吧。”沈清商继续回去鼓捣起容器中的黄色液体,留下上官逸站在原地发愣,上官逸也很快重拾心情翻看起病志。

    就这样,上官逸在赤瞑教待了接近四年,跟着沈清商在山间徘徊,寻找着可能会出现的毒物和受害者,上官逸模仿着沈清商的书写方式记录着他所见到的一切,沈清商也不厌其烦地向上官逸介绍岭南特有的药草。

    恍然间,又到了毒蛇最活跃的秋季,沈清商的儿子沈情羽也由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变成喋喋不休到讨人厌的熊孩子,整日缠着他父亲跟他一起研究他在石洞中找到的襄着怪异虫子的琥珀,上官逸想要找沈清商试验他刚晒干的解毒药粉都被拒了。

    “在这样下去,你的半生心血都要饿死在笼中了。”上官逸冷冷提醒道,山洞中的毒物已经快十天没有喂食了,搁以前沈清商早飞过去了。

    沈清商拿着巨大的野兽骨骼朝自家儿子做着鬼脸,“还是麻烦你去帮我喂吧,那条最肥的竹叶青先别喂了,太胖了不行。”说完就继续用骨头做出更滑稽的姿势,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清羽这么喜欢上古异兽,等以后爹亲自替你见见他们可好?”沈清商抱着儿子宠溺笑道。

    “好!”沈清羽拍手叫好,完全没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

    “你不想让清羽继承你的事业吗?”上官逸问道。

    “我只想让清羽快乐。”沈清商亲了亲儿子额头回答道。

    “想听几千万年前巨鲸和鲨鱼争霸海洋的故事吗?”沈清商拿起一颗巨大的牙齿问道。

    上官逸听着沈清商和他儿子如同天方夜谭的对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山洞中,毒物们因为饥饿在笼中蠢蠢欲动,发出落叶簌簌凋零的声音,上官逸轻车熟路的拿着铁夹投喂饥肠辘辘的毒蛇们,二黑,小红,斑点,绿叶,大角……上官逸挨个喊着他们的名字,也难为沈清商能挨个给这些毒物们起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肥硕的竹叶青躺在笼子角落一动不动,它已经死了。喂完毒物,上官逸开始整理厚厚的医案,纸上墨迹尚新,可沈清商那边的病志却已经落下了一层浮尘,上官逸将灰尘擦掉,翻开最新的病志,日期居然是在三个月前,石桌上的瓶瓶罐罐也一直是上官逸在使用,才得以没被灰尘吞噬。

    传说中可怕的毒魔沈清商,他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已经变成只知道围着老婆孩子转的顾家好男人,上官逸嗅出了离别的味道,他讨厌这种味道,但这一天终究会来。

    就在上官逸专心致志写病案的时候,沈清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上官逸身后。

    “肥仔死了。”沈清商的声音不辨悲喜,上官逸诧异回头看去,只见沈清商正握着竹叶青肥仔的尸体,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着,竹叶青的鳞片闪耀着黯淡的光泽。

    “你……”

    沈清商抚摸着竹叶青的鳞片,“把它也做成书皮封面吧,绝对是最漂亮的一本。”

    上官逸三年前曾经和沈清商一起商议过编纂医案和病志的事情,而且就这一系列书籍的名字展开过激烈讨论。

    “你那起的是什么鬼名字,还是听我的,就叫毒蛊残卷吧。”沈清商仗着自己写了大头便执拗要求道,“残卷,即未竟之卷,我们能做到的终究有限,剩下的内容,让后世补全吧。”

    “可听起来像是邪魔歪道之书。”上官逸不服气道,还是他起的岭南毒物防治指南更正派些。

    “那样不是更有趣了吗?”沈清商笑道,“赤瞑教的教主本就该留一些充斥着恶意的文字,不然怎么对得起世人的期待?”

    毒蛊残卷编写的进程比上官逸想象中顺利的多,这都得益于沈清商之前做的大量的调查,正在上官逸对书封的劣质材质感到惋惜的时候,沈清商养的一条银环蛇小花死了,沈清商端详了半天小花的尸体,最终做出了将蛇皮制成毒蛊残卷封面的惊人想法,残卷重新装裱完毕后,上官逸摸着细腻的鳞片由衷赞叹道:“果然举世无双。”不管是书还是作者。

    到如今毒蛊残卷已经完成三本,分别用银环蛇,五步蛇,蝮蛇作为书的封面,现在,竹叶青肥仔的鳞片很快也会覆在新的书封上,可上官逸明白,他应该不能亲眼看到这本残卷的问世了。

    果然,上官逸看到沈清商走到书柜前拿出了一本毒蛊残卷,经过删繁就简,海量的病志和毒物介绍已经浓缩成普通书籍的厚度,由黑白相间的鳞片包裹起来,竟平添几分诡异的典雅。

    “这本几乎都是你写的,如今我也该把他还给你了。”沈清商将银环蛇皮封面的毒蛊残卷放到上官逸面前说道。

    “我才没有写五蛊逢灯这种无解的剧毒。”上官逸将书翻到接近中间的位置,当初沈清商以毒蛊残卷必须写制毒之法为由,强行更改了残卷原本的结构,将赤瞑教用于帮派斗争的毒药写了进去,他还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好久,可现在他实在是说不出任何中伤沈清商的话语。

    “五蛊逢灯就算在赤瞑教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熟练运用的,这姑且算是我给你的一点纪念品吧”沈清商怀念地用指尖拂过书上的文字,“你生性敦厚良善,但可千万别低估人性的可怕,你是济世救人的医师,当面临危险的时候,也别忘了你同样是顷刻间取人性命的毒师。”

    “你……”上官逸迟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告别,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话想说,赤瞑教的内部事务他很少过问,沈清商也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可这几个月,就算再怎么置身事外,他还是感受道了赤瞑教内部的混乱和紧张,可沈清商却对他只字不提。其实沈清商之所以没有时间来这个山洞,除了他儿子,还有就是处理跟其他岭南帮派的纠纷。如今沈清商忽然要他走,还说出这种类似诀别的话语,明晃晃的不祥。

    “你为人机敏,很多事情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到,赤瞑教在岭南的地位受到了动摇,其他帮派已经暗中试探过好几次,相信更激烈的争斗很快就会到来,我必须重新唤醒他们对毒魔的恐惧,届时无暇顾及你的安全,索性认识你的人不多,我会派人护送你离开。”沈清商道。

    上官逸忽然一把抓住沈清商的胳膊,“我可以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等斗争结束,我们再继续编写残卷……”

    沈清商缓缓后退两步,挣脱的上官逸的钳制。

    “纷争结束后我会亲自给身处中原的你发邀请函的。”沈清商转身面都笼中的毒蛇们,一如上官逸初次在山洞中了解沈清商的样子,“我过去醉心毒学,亏欠家人良多,也趁这个时机,好好补偿他们,你一直孤身一人,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是更够看到你也有良人相伴,也不枉我们此次分别。”

    沈清商发带上垂下的宝石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微弱的光芒,可却刺痛了上官逸的眼睛,不知期限的离别,空口许下的承诺,再说多余的话只会显得更加无力。

    “后会有期。”上官逸拿起残卷朝沈清商告别。

    “后会有期。”上官逸走到洞口的时候,听到沈清商飘渺的回答。

    就像沈清商所说的,上官逸在赤瞑教教徒的护送下离开了岭南,时光荏苒,赤瞑教跟岭南其他帮派的纷争在身处洛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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