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明白。”牧溪忽然觉得眼前的光景无法聚焦，鼻子也在发酸，明明范衡已经答应，事情正在朝正确的方向进展，为什么心中的空洞比之前撕裂的更大了？
“乖，我以后一定多去你的房间找你偷情的。”范衡说完便松开了对牧溪的钳制，快步走向窗边下着逐客令，“今天是香山寺送子观音金身观礼，你去帮我求个好兆头吧，我一会儿去越伯伯那里登门道歉，再跟父亲好好商议商议聘书和礼单的问题，晚上你去你自己房里睡，不用等我了。”
送子观音……牧溪的腿也渐渐沉如灌铅，好一会儿才挪出房间。
“混蛋！”牧溪走后，范衡狠狠一拳砸在窗边自我唾弃，他刚刚居然快把牧溪的眼泪都搞出来了！这世上恐怕找不出比他还伤人的负心汉了。范衡离开思源山庄去找越华磬之前，去了玄鸮堂用来私下联络的雨具店。
白鹇正编着斗笠，看到范衡忽然到访，还以为要有什么重要消息通知，没想到范衡只是随便翻看着时下流行的牡丹油纸伞。
“流霜在哪里？”范衡问道，白鹇这小子鬼心眼太多，不能让他发现端倪，还是找单纯些的流霜更合适。
白鹇放下斗笠笑着指了指对面街角，还没等回答，两个穿着异族服饰的彪形大汉就飞出了街角店门外。两人愤怒地爬起来拔刀指向屋内，手上的刀却忽然被石子打飞。
“把脆皮烧鸭还我！”流霜目光快要喷出火来，上去一记肘击将其中一人打趴在地，又扭着另一个大汉的胳膊将他整个身体压在倒地大汉身上，两个大汉脸对脸叠在一起，流霜仍不解气，抬脚踩在上面人背上，将两人不安分的脑袋用力按在地上，久经风吹日晒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咔嚓声。
“你们敢打翻我的菜！”流霜脚底加重力道，两位大汉自知敌不过，霎时间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拱手将手里的钱乖乖奉上，足够流霜买下这个烧鸭店面。
“滚！”流霜照着两个大汉的脑袋狠狠踢了几脚，两个大汉连忙跌跌撞撞逃开。
“该！”白鹇大口啐道，“不过是外邦小卒，来我们中原地界还敢撒野，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范衡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好问起白鹇究竟怎么回事，白鹇告诉范衡，这两个大汉来自楼兰，自称是什么家财万贯的贵族子弟，花言巧语哄骗了好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玩腻就把她们抛弃，可怜姑娘们还在巴巴等着被接到楼兰享受富贵，官府也知道这件事，可这事牵扯外交，上达天听也需要逐层审批，就造成了他们还在逍遥法外的情景。
“依我看，赶紧阉了这俩畜生，抄了他们在的家用来安抚受害者才是正经。”范衡愤然道，把他们放在这里继续祸害人家小姑娘吗？这俩人跑得倒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流霜拿着从异族男人手中抢来的钱给自己买了两个烧鸭腿，一手一个大口啃着，吃的满嘴流油，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熟悉的味道，抬头一看，范衡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范公子，呃——”流霜咽的太急，举着鸭腿朝范衡打着嗝道，“找属下有何贵干？”流霜见范衡一直盯着自己的鸭腿，不禁往后缩了缩护住鸭腿，顺势又啃了两口，现在顾不得礼节了，再晚点皮就不脆了……
范衡无奈地暗叹口气，这流霜还以为他要抢吃的……
“慢点吃，”范衡点了流霜几处穴位，流霜总算不再打嗝，范衡这才告诉流霜，“牧溪干活不利索，今早上我训斥了他几句，话说的有些重，他看上去不太开心，我怕他……现在他在香山寺送子观音镀金观礼上，你去陪陪他，带他随便玩玩，转换一下心情，晚上再把他送回思源山庄就好。”
流霜嗦着骨头道：“没问题，我正好也很长时间没跟他聚聚了，我现在就去找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范衡掏出钱袋交给流霜道，“别怕花钱，只要牧溪开心就好，但别告诉他这是我的钱。”
流霜伸出小指勾住钱袋上悬挂的绳结晃了晃，瞬间整个眼神都放光了，不愧是思源山庄的人，出手就是大方，要是挨场训就能有这么多钱的话，她愿意天天挨训。
流霜拿着钱欢天喜地去找牧溪去了，范衡也朝越华磬的住所走去。越华磬看范衡登门，当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一声，范衡只好放低姿态向越华磬赔礼道歉，申明自己只是怕如今一事无成耽误了越红尘，想等到自己闯出一番事业再堂堂正正像越家提亲。
“原来如此，”越华磬面色总算缓和下来，伸手示意范衡坐下说话，“贤侄过谦了，你抓住了采花贼，守护洛阳安宁已经是侠义无双，这次还作为朝廷的使者出面跟来自天南海北的帮派头领交待官府为这次大会划定的切磋场合，武林大会召开期间的人员流动，还有各项需要注意的事宜，这桩桩件件哪有简单的？能够跟那些老狐狸谈笑风生，就算当不了武林盟主，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而且婚后有了越家扶持，范衡未来必定平步青云。越华磬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跟范庄主提出联姻的，更何况自家女儿还一直喜欢这小子，不早点下手说不定真的会被别家捷足先登了。
越华磬暂住的院落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总算古朴雅致，正厅香炉内的松柏香冉冉升起，越华磬在范衡的花言巧语下彻底泻掉了火气，不禁开始佩服起自己过人的眼光来，面前这个未来女婿是越看越顺眼，几乎快要忘记今天早上范衡还出言不逊冲撞了他。
“其实说到底还要谢谢小越，”范衡脸上浮现出少年春心萌动的羞赧，“是她让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尚且可以志在江海，我身为男子，更要奋发向上才行，我愿意为红尘仙子的江海之志乘风破浪，我不求以后多功成名就，我只要看到小越开心幸福就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越华磬拍着范衡的肩膀满意道，“回头我就跟你父亲商议联姻详情，再过两天就是牡丹花会了，我也知道你忙，可好还是希望你能多陪陪红尘，她那风似的喜欢到处漂泊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温柔如水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你费点心好好让她体验一下被捧在心尖的感觉，她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越伯伯放心，小越的事情在我这里一直是第一位的，不过，我倒是觉得小越如今这副飒爽英姿也十分可爱，越伯伯何必非得改变她呢？”范衡问道。
越华磬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刚极易折，女子只会更脆弱，红尘一直想插足的不仅是最刻薄无情的世间，还是布满陷阱和暗礁的厮杀战场，男子尚且无法自保，更何况女人，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范衡将越华磬的担忧尽收眼底，越家势大，但终究无法保越红尘一生快乐无忧，所以越华磬才着急给越红尘择婿，让自己女儿终身有靠，他这个当爹的也会放心一些。
范衡朝越华磬信誓旦旦 保证自己不管多忙都会将越红尘的心情放在首位，眼见天色渐晚，范衡便辞别了越华磬去跟父亲和二叔说自己已经答应越华磬娶越红尘了。
“噗——”范源将嘴里的茶水喷了一地，“你真的要娶越红尘？”
“不是……”范源顾不上擦拭下巴上的水渍逼近范衡追问道，“你不是跟牧溪……等等，你真的玩够了？”范源死死盯着范衡，却怎么也瞧不出自家侄子身上的破绽，这才多久，就变心了？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范衡其实一直就是薄情寡性之人？
范衡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坚定的表情彷佛下一刻就要去越红尘那里接亲。
“越伯伯说要跟你商议联姻的详细事宜，”范衡对范思说道，“娶蓬莱红尘仙子，思源山庄算不上高攀，想必越伯伯也不会让我当赘婿，但小越是越伯伯唯一的女儿，怕舍不得将女儿远嫁洛阳，不如取个折衷，婚后小越一年可以有一半时间待在蓬莱，我的庭院也好好修葺一下，另外在后山重修一处别馆，那里山清水秀，风景极佳，可以做避暑之用，还有礼单，只要越伯伯开口，我肯定一样不漏地备下……”
范源目瞪口呆地看着范衡滔滔不绝地说着婚礼畅想和安排，忽然觉得住在东厢房的牧溪实在可怜，被范衡这小畜生玩弄后残忍抛弃，眼见范思对范衡的安排频频点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牧溪呢，你打算把牧溪怎么样？”
范衡只是低眉思索一瞬，便满不在乎开口道：“阿牧愿意跟着我就跟着我，不愿意嘛，随他去好了，留在山庄当家丁，回玄鸮堂当杀手，总会有他的容身之地的。”
范源一把揪住范衡的衣领将他提起：“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二叔不是一直期待着我和牧溪分手吗？”范衡笑道，“让牧溪给我拉皮条，暗示牧溪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我只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回心转意正经过生活了而已。”
范思也严肃提醒道：“这事牵扯越家和思源山庄两家，可不是你说反悔就可以反悔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范衡衣襟被范源扯得变形，却仍旧笑得肆意，“我正因为考虑清楚了才找越伯伯负荆请罪的，你们在这里给牧溪鸣不平，可这桩婚事正是牧溪一手促成的，我喜欢牧溪，可我也明白我们不能在一起，牧溪同样也明白。”他和牧溪都在寻求厮守在一起的办法，而且怀抱着同样的贪心，只是牧溪贪心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必须让牧溪理解这一点才行。
范源挫败地松开范衡的衣襟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心转意，那你跟牧溪在一起才多久……同是男子，结亲本就艰难，你明白就好。”他和范思过了大半辈子，还是只能以兄弟情谊示人，奢求太过，总会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牧溪呢？”范思问道，既然是他促成的这场姻缘，怎么这时候反而不见了？
范衡告诉将牧溪打发到香山寺的事情，又跟范源说了流霜也陪着，范源紧张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些，至于范衡跟范思商议的婚约，他也懒得管这些，只是范衡成亲之后，碍于越家压力，鬼鸮的身份怕是更加不能轻易动用了。
最后，范思决定亲自去找越华磬下拜帖，找人准备求亲的礼物，至于后面纳吉占卜，趁这次崂山派，茅山派善于卜算的世外高人还在洛阳，请他们为两个年轻人算算前程。
范衡点头表示自己没意见，眼看夜色将深，就辞别父亲和二叔回到自己庭院。在庭院外看到正好送牧溪回山庄的流霜。连忙上前问牧溪的情况。
流霜浅叹口气道：“牧溪今天兴致确实不高，戏院，茶馆，点心店，花鸟市场逛遍了，戏院的丑角演得那么滑稽，他都不见个笑模样，吃的也不多，钱也没花多少……”说着，流霜将钱袋还给范衡。范衡没有接下流霜的钱袋，只是嘱咐流霜得空跟牧溪好好散散心。
“范二公子到底说牧溪什么了？”流霜皱眉问道，“他以前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两句话就闷闷不乐一整天的，今天这样子确实古怪。”她也暗中观察过牧溪情况，没有受虐待的迹象，只是单纯不开心，可问他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牧溪却完全否认自己在难过，甚至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我去看看。”范衡拔腿往牧溪房间赶去，忽然回头问道，“阿牧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吗？”让流霜陪着牧溪就是怕牧溪难过之下不顾惜身子，流霜对美食的执着怎么着也可以影响牧溪一些，没想到这都没用。
流霜思忖了一会道：“之前我提起过在偃师公子下厨做的热汤饼，牧溪好像意有所动。”
“我去做。”范衡转身往顾庸的厨房走去，上次在发财客栈材料不足，味道也差一些，这次总算可以好好发挥了。
流霜也不再范衡院子多待，看了看牧溪房中透出的昏黄灯光，轻盈一跃，在房顶间穿梭离开。
牧溪坐在房中将酒壶中的葡萄酒倒在杯中，淡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呈现出玛瑙的质感，这是流霜极力推荐的西域葡萄酒，红玛瑙，果然酒如起名，流霜喜欢美食，却很少对酒有这么浓厚的兴趣，牧溪便也买了一壶尝尝看。
“好酒。”牧溪喝着葡萄酒自言自语道，与时下推崇的烧喉烈酒不同，红玛瑙自带的葡萄果香和酒香完美融合，并不醉人，的确是流霜会喜欢的味道，今天在香山寺观礼的时候，流霜忽然出现在他身边，说是这里的罗汉饼好吃，还拉着他一起去吃，吃完就不顾他的意愿拉着他在洛阳东游西逛，嘴巴是一刻都没有停下，牧溪简直佩服流霜佩服的五体投地，就算天塌下来都不耽误流霜吃东西，要是他也能像流霜那样豁达就好了。反正范衡去找越华磬商议很越红尘的婚事去了，牧溪更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索性跟着流霜在洛阳玩了一天。晚上回山庄见范衡还没有回来，牧溪也不想去找，左右不过是商量婚事细节罢了。
牧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范衡跟越红尘成亲，婚后会有充分的自由，这当然是跟范衡厮守的好机会，这也是他和范衡实现白头到老的唯一解法，他不想让范衡的余生都被流言非议笼罩，可又希望一直待在范衡身边，这个愿望太过奢侈，是他这份贪心使得范衡娶了一个不爱的越红尘，可范衡越是不爱红尘仙子，他心中越是快慰，至少范衡如今喜欢的是那个叫牧溪的自私杀手。
范衡进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牧溪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桌上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忍不住将餐盒重重放在桌上道：“我看你确实长能耐了，空着肚子喝酒，真不怕把胃喝坏了。”
“葡萄酒，不会损伤脾胃的。”牧溪放下杯子解释道。
范衡一下子被气笑了，感情葡萄酒就不是就酒了，真是什么理由都敢编。“幸好多准备了几样菜，下酒正好。”范衡打开食盒，里边盛着碗卖相甩上次偃师几条街的热汤饼，还有剔刺烫熟的鳜鱼片，腌制鹅脯，时令菜心和切好的水果。
“早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经常给你做。”范衡递给牧溪一双筷子，“今晚去厨房遇到缘巧，被她好一通嫌弃，不过总算在她的调教下，做了些看上去能入口的东西，吃吧，不然这个时间我只能喂忘忧郎了。”
牧溪本来不想吃，一听是范衡做的，再加上范衡那脾气说不定还真的把菜端给狗了，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好吃，”牧溪喝了口汤道，“你看到流霜了？”范衡大晚上做了这些来，肯定是流霜告诉他的，他并不是多喜欢热汤饼，只是想起去年范衡真挚的对他说不会跟不爱的人睡在一起，如今竟然为了跟他厮守，违背心意娶越红尘。范衡早上的话是在故意伤他，但范衡也是受害者，他没有理由苛责什么。
“嗯，”范衡也坐下跟牧溪一起吃起来，“她说你今天都闷闷不乐的，要不我取消婚约算了，我们的感情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别，”牧溪连忙阻止，“机会难得，而且，你要真不顾一切跟我成亲，跟着受到耻笑的还有思源山庄，不值当……我只要不跟你分开就好。”
“世间安得两全法？如果，我硬要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