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雁翎刀已经落在嫖客头顶上方。
“死吧。”
牧溪举刀便要刺穿嫖客的胸膛,嫖客身法同样迅疾,翻身往床里侧一滚,顺势拿出铁笔挡下刀刃。
等等……铁笔样式很眼熟。牧溪这才疑惑地看向嫖客。
“是你?”牧溪刀尖依旧指着嫖客,尽管又是一副新的假面,牧溪还是一眼认出嫖客的身份。兀鹫,他从巫山派回来了。
“为什么!”牧溪刀刃攻势不减,咔嚓把铁笔压到兀鹫胸口,为什么折辱他的公子!
“你疯了!”兀鹫被牧溪的力道压得胸口发痛,忍不住大声叫骂。他不过就是换换口味而已,牧溪就得杀了他这个往日共患难的好兄弟吗?
剑拔弩张间,一声惊呼换回了牧溪的理智。
宋儿紧张之下不小心崴到了脚在床下吃痛哀叫。牧溪手中的雁翎刀当啷掉在地上,不是范衡……
宋儿发间的银簪歪歪扭扭戴在头上,看到牧溪将刀拾起,急忙胡乱拿着青绿衣衫遮住身体关键部位,不住地求饶。
“别管他,他有疯病!”兀鹫边穿衣服边愤怒骂道,“还是被某个混账传染的!”真是莫名其妙,他回到洛阳,想放松下心情,没想到明月楼和彩星坊都人满为患,便一时兴起来折柳巷尝个新鲜,却差点被一刀捅个透心凉,凶手还是牧溪!范衡把一直以清冷凛冽著称的杀手牧溪带成这副鬼样子,说什么也得给他赔罪!
“也是……”牧溪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是他……”范衡明明在跟越华磬一起陪着峨眉派明净师太切磋剑术,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兀鹫从床帐中探出头来,发现牧溪盯着宋儿的衣衫跟发簪若有所思,不禁开口问道:“你不会是把宋儿认成你家公子了吧?”这个答案虽然离谱,但却是解释牧溪反常行径最合理的。
“你衣服倒是别致。”牧溪用刀挑起一片衣襟,虽然样式很像,可料子却粗糙不少,银簪成色也很是一般,刚才情急之下气昏了头才没发现这么明显的差别。
宋儿吓得连忙将衣服远远扔开道:“这是思源山庄范衡公子穿过的款式,客人们喜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穿了!”
“我说呢,”兀鹫仍旧将衣服丢给宋儿让他穿上,“又不是龙袍,谁还穿不得了。”
牧溪也别过脑袋让宋儿穿上衣服,今天他可不是来找一件衣服的茬的。
“柳伯生光顾过你吧,”牧溪开门见山问道,“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宋儿穿好衣服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小的不知道他住哪里,但昨天小的摔坏了他的玉佩,他说今晚应该会来这里拿钱,那人是个亡命徒,公子最好不要招惹他!”
“因为是丧家犬,所以无所畏惧吗?”门外响起了范衡的声音,“巧了,我就喜欢痛打落水狗,宋儿,你的今天的夜晚,我买了。”说着,范衡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宋儿面前。
“范公子……”宋儿认出了范衡,心虚地捂着衣襟上的暗纹将银子收起道,“柳伯生在折柳巷附近集结了一伙地痞流氓,三天两头来欺负我们,收我们保护费,还威胁我们如果报官的话,就先杀了我们全家,我们这一行本就不光彩,便更加不敢张扬,只能任他宰割,长此以往的话,我们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宋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范衡公子去年曾毫不费力杀过强盗头目,这一次要是也能帮他们讨回公道就好了……
范衡撕下一块帐幔递给宋儿让他擦擦眼泪,一个大流氓领着一群小流氓就敢轻易说出杀人全家的威胁来,作为真的杀过人全家的鬼鸮,太明白做这种事需要的精力了,折柳巷的相公们多达百人,他们全家可能分布于天南海北,只有对灭族概念没有准确认知的蠢货才会口出这种狂言。
“段丛飞什么时候放你离开的?”范衡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只有一个装着牡丹的冰裂纹花瓶值钱点,宋儿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段丛飞看来也没有给他多少遣散费。
“从汴州回去后没几天段老爷就让我离开了,”宋儿漂亮的眼睛中再次蓄满了眼泪,“我什么也不会,又干不了苦力,就来到了这里,公子要是发发善心,便是我一生的造化了!”宋儿一时间忘了范衡也能轻易取人性命的事实,用力抓紧了范衡的衣角哀声道。
“柳伯生经常光顾你吗?”范衡问道,“他有没有对你说过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浣柳派解散后的其他成员去向?”根据玄鸮堂探听到的消息,浣柳派解散后中层和底层成员回家的回家,另投他处的投了他处,基本上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掌握着春宵散配方的三位长老和柳五郎的妻子却没了踪迹,大长老柳伯生落魄到与街头流氓为伍,其他两位长老和掌门夫人呢?
宋儿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茫然地摇了摇头道:“他只说过他身为大长老拿到了浣柳派财产大头,有一次我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呢,他便大发雷霆将我……我以后再也没敢问过。”宋儿抚摸着残缺的胸口,乳首被生生咬下的痛苦历历在目,宋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范衡道,“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店小二,客栈杂役,农户……都无所谓吗?”范衡本来还想介绍宋儿去布庄当个布托,可一想到宋儿过去大嘴巴的性格,还是让他离桐姐远远的吧。
“我可以再给公子当书童,”宋儿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嘴唇道,“我什么都会干……”看着范衡突然冷下来的目光,宋儿再次拿着破碎的帐幔拭泪,“我的过去那么不堪,要是再去抛头露面干活,会被人羞辱致死的!”
牧溪不动声色地将范衡挡在自己身前,防止宋儿扑到范衡怀里,宋儿受段丛飞诱骗误入歧途着实可怜,可这副要饭吃还挑肥拣瘦的嘴脸也实在可恨,若是他真的身不由己进了折柳巷也就罢了,可宋儿很明显是尝到躺着挣钱的甜头才堕入泥潭的,天都难救。
兀鹫一直在默不作声看着好戏,宋儿是个很懂得讨客人欢心的小倌,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攀高枝的机会,可惜这次选错了对象。
“宋儿,”兀鹫在范衡之前开口道,“拿着你的钱,离开这间房,回去之后好好洗洗你满是浆水的脑子,明天天亮后再回来。”宋儿做的最蠢的事情就是在范衡面前卖弄风骚,范衡脸都黑了,说出来的话只会更难听,看在刚才宋儿尽心服侍的份上给他解次围好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巫信礼呢?”宋儿走后,范衡吩咐兀鹫摘下假面后问道。
兀鹫告诉范衡,他护送巫信礼去了巫山派,巫山派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山腰上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与临渊卖场郑老板尸水味道极其相似,他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出山腰上至少有百余具尸体被处理,巫信礼疯了一般趴在满是腥臭血水的土地上寻找同伴的痕迹,玉佩,戒指,簪花,项链,手镯……还有没溶干净的指甲,巫信礼每找出一件东西便痴笑着说出一个名字,其中包括巫信义,最后将所有残留物品收集到一起,建了坟场,磕头拜礼,才过了一夜,巫信礼的头发便已经斑白。
“他让我先把这份残卷还给公子,”兀鹫拿出残卷交给范衡道,“他悲伤过度,又加上连日奔波,累的病倒了,如今正在客栈静养,他说等病好了定会亲自去思源山庄兑现承诺。”
“沧海的报复手段果然狠辣……”牧溪轻声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全家。” 一路上若是没有兀鹫护着,巫信礼怕是也在劫难逃。
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范衡,牧溪和兀鹫三人待在房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兀鹫一听流霜也回到了洛阳,当即便提出他们三个夜枭首领得找机会一醉方休,范衡想要加入,却被无情回绝,只好悻悻躲在角落剥着花生,怨念彷佛要透出窗外。
“今晚夜色真不错,我好像听到幽鬼在嚎哭的声音,牧溪你听见了吗?”兀鹫夸张的四下张望着,就是不给范衡半点眼神。
范衡将剥好的花生丢给兀鹫道:“幽鬼可不会因为挑衅而嚎哭的。”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参加不了的聚会耿耿于怀。
“那幽鬼大人为什么嚎哭呢?”兀鹫嚼着花生问道。
“因为遗忘,”范衡抚摸着花瓶中快要凋谢的牡丹花瓣答,“无法放弃前尘旧事的幽鬼最怕的当然是过去记忆的消散,因此他注定被困于过去的执念,永远无法解脱。”
“不懂得放下的幽鬼永远也成不了佛。”兀鹫毫不留情的指摘道。
范衡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才不愿意用遗忘来换取解脱呢。
“有人来了,”牧溪握紧刀柄紧盯门外道,“是柳伯生,兀鹫,收一下你的杀气。”柳伯生修习是一种叫踏沙行的独门轻功,很容易就能听的出来。
门外衣袂翻飞的声音渐渐逼近,不多时,门被缓缓打开。
“宋儿……”来人的厚底方靴刚踏入房内,一看屋中磨刀霍霍的三人,当即头也不回的拔腿往外跑,足尖轻点便跃上柳梢并借力掠向更高处,却被人用石子击中后背,惨叫一声跌了下来。
范衡笑盈盈地向他缓步走过去,“来都来了,不喝杯茶再走?”
来人刚想起身继续逃命,雁翎刀的刀尖便直指他的后背,“就这么放柳答长老回去,整个折柳巷的朋友都会怨我们待客不周的。”
“不如我们回房好好聊聊?”兀鹫跟柳伯生勾肩搭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