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好奇的跟了出去,看到远处惊魂未定的佳潜居士,连忙向他快速走去,佳潜居士捂住曾经戴眼罩的左眼,对着牧溪怒吼道:“别跟着我!”
“你看到了什么,这么害怕?”牧溪在距离佳潜居士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佳潜居士刚才居然吓得浑身发抖,他到底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
佳潜居士缓缓将捂在眼前手指张开了个缝偷偷观察牧溪,随即又惊恐地捂住眼睛往后缩,嘴里不停喊着别过来。
“我来还你的东西。”牧溪没有离开,反而将手中的眼罩交给了佳潜居士,佳潜居士接过眼罩颤颤巍巍地戴上后向牧溪点头致谢。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看佳潜居士恢复冷静,牧溪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左眼并没有失明,难道你左眼是因为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才将它遮挡吗?”佳潜居士刚才那么恐慌,看到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佳潜居士没有回答,只是确认般再次看了牧溪一眼,这次是用右眼看的,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天晴日暖,牧溪却感觉到后背涌起一股寒意,鬼神之说不可信,可佳潜居士的左眼却让人无法忽视。
佳潜居士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我并没有看到鬼,我这只眼睛无法见证鬼神,却可以看到一些人身上不一样的东西,初生的小儿恍若鸟羽般轻盈纯真,在尘世浸淫越久,身上被腐蚀的越厉害,从一开始的浑身伤痕,变成一坨勉强可以呈现人形的烂肉,有的人经历或心思复杂,腐蚀程度也会加深,我将它称作灵魂的厚度。”
“在居士眼中,我是什么?”牧溪站起身小心翼翼问道,佳潜居士刚才看到他的样子时比看到周围人还要害怕百倍,不得不让他在意。
“你被侵蚀的很厉害,肋骨都清晰可见,可能跟你复杂的经历有关,可刚才你整个人是残缺的,手臂和眼睛全都没有,不是被侵蚀殆尽,而是好像它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情况,所以刚才失态了些。”佳潜居士间四周无人,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牧溪,以前他跟别人说这些事没人会相信,牧溪是第一个听的这么认真的。
牧溪听完佳潜居士的话后莫名其妙觉得手臂有些僵硬,眼睛也好像失神了一会儿,佳潜居士不像在演戏。“你为什么不将你所见到的画下来呢?”牧溪问道,要是所有人都不相信,画下逼真的画像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佳潜居士用力扫了扫袖子上的灰尘嗤笑道:“哼,我还没有疯,画那些东西我在世人眼里就真成疯子了,我左眼看到的世界越腐朽,我便更加要将我右眼中的繁华尘世画下来告诉自己那边才是真实,我画的越出色,越证明我右眼是对的,我怀中的美人不是烂肉,我笔下的牡丹并非枯枝,那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牧溪拿出钱袋取出几片金叶子给了佳潜居士。
“什么意思?”佳潜居士接过叶子狐疑问道。
“跟我去思源山庄一趟,我想请你指教一下我的作品。”牧溪转身道,“佳潜居士既然接了报酬,就跟我走吧。”
思源山庄,佳潜居士听说过它的大名,就是没有亲自去过,如今有人邀请,乐得跑去看看所谓洛阳第一山庄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是……引自山顶的泉水吗?”佳潜居士跟在牧溪后面看到假山周围水帘和流淌在墙边的溪流,不禁啧啧称奇。
“正是,”牧溪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整个山庄供水都是从山巅用管道引流至各个庭院,再由统一排水管道渗透到山脚树林,庄主在建山庄之前就将管道预先铺设好的。”
“夏天的话还可以避暑,果然是洛阳第一山庄,这套供水管道就可以称作天下无双了。”
佳潜居士跟着牧溪来到了范衡的庭院,可以踏进范衡的庭院,嘴角肉眼可见的垂了下来,院子是够大了,可也太空了点,就一个秋千架跟一株歪脖子海棠,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没人居住的院子呢。
牧溪将佳潜居士领进自己屋内,画架上重新安上了宣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牧溪将佳潜居士领到画架旁道:“将你左眼中我的模样画下来。”
牧溪坐在离佳潜居士不远的地方,之前他在金陵曾经看到范衡死去无比真实的幻像,范衡居然能那么惟妙惟肖的还原出来,现在看来范衡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但从范衡嘴里是打听不出一点,只好从佳潜居士的画里面找找线索了。
佳潜居士本想拒绝,经不住牧溪的金钱诱惑,只好安安稳稳作起画来,不消一个时辰,佳潜居士就结束了绘画。
“没办法,我只能坚持到这。”佳潜居士将画摆在牧溪面前,只有一副大概轮廓,但也可以分辨出是个血肉模糊的残缺鬼影。
牧溪看到画作本能感到不适,自己所谓灵魂的厚度居然是这种样子吗?
佳潜居士顺便看了看牧溪近期画的牡丹跟海棠,略提醒了牧溪注意笔触的流畅后便连茶也不喝离开屋子,长时间看着血淋淋的人像,他的理智都快要透支了。
牧溪也不好强留,只好带着佳潜居士离开,在思源山庄门口道别时正好看到回来的范衡和范桐。
牧溪将一片金叶子塞到佳潜居士手里低声道,“看看对面那个男人。”说着指了指正跟范桐说笑的范衡。
佳潜居士不情不愿摘下眼罩抬眼看了过去,不看不打紧,一眼看过去佳潜居士便脸色蜡黄跪在地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佳潜居士跪坐在地喃喃自语,又摘下眼罩重新看了范衡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时范衡和范桐注意到了牧溪和倒在一边的佳潜居士,范衡见牧溪带了人来思源山庄,赶忙上前打招呼,顺便将从香山寺顺来的迦南香交到牧溪手中。
“这位是?”范衡低头看着佳潜居士问道,牧溪从丹青盛会带回来的,应该是位画师,不过这画师明显身体不好。
“留芳苑园主,佳潜居士。”牧溪介绍道,心里却在打鼓,佳潜居士看到了什么,怎么比刚刚还要失态?
范衡连忙朝佳潜居士伸手想将他扶起,“佳潜居士,久仰久仰。”
“别碰我!”佳潜居士一下子拍开了范衡的手,眼角的余光瞥了范衡一眼,紧接着将头扭到一边吐了起来。
范衡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看着吐得天昏地暗的佳潜居士不明所以,只好从牙缝挤出一句,“真没教养!”说完便拉着牧溪离得远远的防止被呕吐物溅到。
范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到范衡跟前调侃道,“才看一眼就吐了,范二,你最近越发面目可憎了哈。”
范衡这才感觉自己被冒犯,扯着嗓子喊来了秦卿,打算赶紧将这个不识货的佳潜居士送走,秦卿一看佳潜居士吐在思源山庄门口,气得脸都绿了,抄起扫帚就要打人,被牧溪伸手拦下。
佳潜居士吐了好一会儿,连胆汁都呕了出来,总算趴在地上擦了擦嘴结束了呕吐。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想起身道歉,腿上却没有半分力气,一个趔趄差点栽进自己呕吐物里,于是便放弃了挣扎直接坐在地上。
“别的最多是人长得像怪物,这个是怪物在模仿人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这肯定不是人……不是人……”佳潜居士指着范衡音色颤抖地说道。
范桐不乐意了,直接甩着流星锤威胁道:“说什么呢!”自家弟弟只有自己能损,什么时候轮到别人骂了。
佳潜居士又用余光瞟了范衡一眼,马上又要吐出来,牧溪眼疾手快将眼罩给佳潜居士戴上,佳潜居士这才正眼瞧着范衡,不可思议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原来是思源山庄二公子啊……”佳潜居士从地上慢慢爬起,朝范衡拱手道,“老夫刚才失礼了。”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牧溪和范衡同时出声问道。
佳潜居士苦笑着摇了摇头,咬死说自己刚才只是上了年纪肠胃不适才吐的,秦卿愤愤的找人收拾着门前的狼藉,范桐之前就听说了佳潜居士性格古怪,也没有再像范衡和牧溪那样逼问,拎着流星锤回自己院子去了。
佳潜居士警惕的将牧溪拉在一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就远远地躲开范衡。
范衡也神色复杂的瞅了佳潜居士几眼,刚才佳潜居士好像看到了什么骇人之极的恐怖怪物一样,戴上眼罩反而恢复了正常,看来玄机就在佳潜居士蒙上的眼睛里,佳潜居士要回去继续出席丹青盛会,范衡邀请不好强留,只好送客后跟牧溪回到庭院鉴赏佳潜居士给牧溪画的画像。
“俨然一副索命厉鬼貌,不过,这副残缺身姿,当真可怜。”范衡抚摸着画中人心中莫名一痛,他见过牧溪被化尸粉腐蚀殆尽的样子,至少在化尸粉灼烧筋骨皮肉之前就已经死了,可面前这副画像,给他的感觉就是,牧溪在无比清醒的受苦。佳潜居士为什么给牧溪画这种画像?
“佳潜居士说他的左眼可以看到人灵魂的厚度……”牧溪将佳潜居士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了范衡,他经历确实复杂了些,可范衡至少还有衣食无忧的童年,怎么佳潜居士眼中的范衡就变称令人作呕的怪物了呢。
“这个如假包换的恐怖怪物绝对对你有不可言喻的欲望,裹在黑雾中的的恶心触手在看到你的时候就蠕动着缠满你的全身,太危险了,赶紧想办法逃走吧。”佳潜居士的话语回荡在牧溪耳边,牧溪轻笑着将画像收起,残缺的厉鬼跟隐藏于黑雾中的怪物,他跟范衡还真是注定要纠葛在一起。
“佳潜居士偷偷对你说了什么?”范衡好奇问道。
“公子恐怕也猜的到在佳潜居士眼中的自己就是令人作呕的丑陋模样,他无非是在提醒我离你远点。”牧溪说完便一把攥住范衡的衣袖,“可我才不甘心离开,无论是黑雾中不可名状的怪物也好,满身血腥的鬼鸮也罢,我都不会放手的。”在那一瞬间,牧溪惊悚的发觉他对于范衡的喜欢,简直像是跨越了几百年的执念一般。
“那就好。”范衡看到牧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便伸手覆了上去。
牧溪低头轻吻覆上去的指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投怀送抱的勇气,范衡跟越红尘的婚约如今就是横在他们间的天堑,好在就算天堑,他一样会跨过去守在范衡身边,只要范衡完成了作为男人娶亲的使命……
就在牧溪想问范衡他俩纠葛究竟多深时,秦卿过来传话,说是青城派的原掌门邀请牧溪去香山寺脚下扶桑山庄一叙。
“阿牧,看来你颇受欢迎啊。”范衡揶揄笑道,“原掌门听说这些天在洛阳四处搜寻根骨好,武功高的年轻人收做弟子,去了以后好好表现,不要跌了山庄的面子。”
“要我拜入青城派门下吗?”牧溪想起了青城派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师兄方祈颂,上次在客栈见面,这人居然因为点心不合胃口连甩了店小二几个耳光,他可不想跟那种人共事。
“拜他们倒不如拜我,”范衡眼中是明目张胆的嫌弃,随即想到牧溪可能有这个意愿,话锋一转道,“要是你喜欢的话加个门派也没什么,多条门路也是好的。”
牧溪当下明白了范衡的意思,表示自己并没有加入青城派的想法,只是确认一下范衡是不是另有安排,只是去切磋一下的话,他就没必要对那个姓方的太客气了。
到扶桑山庄,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引着牧溪来到一处庭院,牧溪质疑为什么没人迎客,老者只是请求牧溪在院内稍等,牧溪只好倚靠在梧桐树干上静观其变。
青城派来自富饶的天府之国,出手也比其他帮派阔绰许多,直接买下了一座山庄当作临时居所。只是不怎么讲究待客之道,牧溪唰一下将雁翎刀出鞘,庭院内闯进了十几个青城派弟子,剑尖对准的就是他这个被请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