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衡收起了调侃之色，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了仪态，来到院中发现美人面已经完全凋败，颇为可惜地打扫起花盘下干瘪的花瓣，牧溪去厨房找顾庸，范衡取出了放在角落吃灰的长剑。
“啧，”范衡皱眉弹了一下剑锋，“有点生锈了。”找剑铺的铁掌柜重新买些算了，剑这种东西对范衡来说基本等同于消耗品，沾血之后就随意丢在一边，等他想起来基本已经开始生锈了。上一世范衡基于这种情况，经常从剑铺散装批发几把款式差不多的长剑备用，这一世范衡除了去汴州找牧溪和去金陵的地宫用了两次，其他时候不是在用牧溪的雁翎刀就是抢别人的武器为己用，如今堪堪想起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兵器了。
剑刃破空之声在院内响起，范衡想象着虚假的对手可能的出招方式挥剑对敌。不一会儿，不远处脚步声传来，却不是牧溪。
“公子的剑有些锈了，”霜降背着行囊来到院中，苍白消瘦的面目沾染风尘，“属下今天就去找铁掌柜，这次可得买些皮实的兵器了。”
“范公子好兴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练这些。”金石碎玉之声响起，范衡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吴容，同来的当然还有汴州卖场的老板莫如歌，还是穿着一如往昔的红色纱质外袍，雌雄莫辨的脸上挂着生意人流于表面的笑容。
“当霜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莫如歌扫了范衡庭院一圈，最终来到石桌旁坐下道，“你又给我找了堆麻烦。”
霜降苦着脸朝范衡一脸歉意道：“莫掌柜非得跟着属下一起过来……”
范衡看到莫如歌一副如入自家后院的闲适感瞬间明白了霜降的无奈，便让霜降先回去休息，他亲自跟莫如歌谈谈。
“梁大人知道毒蛊残卷曾被沧海截胡的事了，”莫如歌面色凝重道，“这事起因还是来自于我的失察，以为沧海真的想得到毒蛊残卷，梁大人才会……所以大人让我亲自来洛阳调查，洛阳与金陵不同，临接汴州，沧海如果有动作，随时会威胁到陛下，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铲除沧海在洛阳的势力，这也是我来洛阳的主要目的，官府那边自会配合，江湖这次召开武林大会，沧海势必会搅弄风云，届时，大家一起出击，破了沧海的复仇梦。”
“梁大人身边的沧海卧底找出来了吗？”范衡问道。
“是梁大人府上的大公子的小妾，”吴容面露悲伤之色，“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舞女，她恨着所有把她当成玩意儿的人，甚至不惜为沧海卖命也要向他们报复……”
“沧海为她报仇了吗？”范衡抚摸着剑刃上的锈点问道。
莫如歌接住了飘落的海棠叶。“沧海送过她几个曾经欺辱过她人的脑袋，可是……”
那样并不能救赎可怜的舞女，正如他不能用于慕容的脑袋拯救南山月一样，范衡轻叹一声，问起莫如歌汴州的近况，莫如歌告诉范衡，陛下已经开始调查朝堂上沧海的渗透势力了，可沧海行事很谨慎，只要他们隐藏起来，便很难从阴暗中将他们揪出来，要是大肆搜索，不仅会打草惊蛇让沧海隐匿的更深，更会使朝堂上的官员和汴州的百姓人人自危，只好加强皇宫守卫的同时，暗中找些可靠的皇家暗卫四散搜寻了。
“还有，”莫如歌压低声音对范衡道，“你竟敢私自扣押河道转运使齐阿猛，胆子不小啊，”
“以齐阿猛的罪名，诛九族都不为过，我不过是暂邀他在舍下做客罢了。”范衡无辜的摊了摊手道，“说小的私自扣押，可是冤枉啊，我把他交给你如何，希望他不要像临渊卖场的郑老板一样死了。”要不是郑老板死的太早，说不定能问出沧海的其他信息。
莫如歌的脸僵了僵，“那还是让齐大人先在舍下好好做客吧。”
范衡和莫如歌说话间，牧溪端着食盒回来了，看到莫如歌和吴容来了，连忙放下食盒朝莫如歌打招呼，莫如歌看到食盒，伸手就要打开，被范衡一把抢过。
“粗茶淡饭，怕不合莫掌柜胃口。”牧溪不慌不忙帮范衡找补道。
“小气鬼。”莫如歌撇了撇嘴站起身准备和吴容离开，顺便将自己现在的住址给了范衡，有什么事情的话尽快联系他。
“对了，”莫如歌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在院门口回头对范衡道，“武林大会选举出武林盟主后，帅然侯会亲自来洛阳庆贺。”
“帅然侯？”范衡打开饭盒的手一松，盒盖掉在桌上，“他真的只是为了庆贺吗？”
“肯定不那么单纯啦，”吴容道，“帅然侯应该是想从武林大会的青年英杰中选拔几位出色的收作手下吧。”
莫如歌和吴容走后，范衡心不在焉地从盘中夹起一片姜填进嘴里慢慢嚼着，把牧溪都看呆了。
“公子……”牧溪拿着筷子在范衡面前晃了晃，范衡恍然间回过神来。
“阿牧，你觉得帅然侯此人如何？”范衡咽下嘴里的姜问道。
牧溪往范衡碗中夹着菜回答：“我听父母说过，他们小时候曾经被边陲小国侵扰，异国的强盗杀人劫财，与穷凶极恶的土匪并无二致，可自从帅然侯出征，屠了几个小国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情，尽管现在很多人说他残酷，动辄屠城，可作为曾经被异国侵扰的百姓而言，他就是英雄，只要有他在，没有国家敢打华夏子民和土地的主意。”
“英雄……”范衡搅动汤勺呢喃，“帅然侯战功赫赫，该当彪炳史册，如今海晏河清，本该回到汴州享清福的大将军却受到了些良善过头之人的指摘，确实令人寒心。”
“公子是想……”牧溪期待地放下筷子看向范衡，这次帅然侯来汴州招募部下，能够当选的话也是莫大的荣耀。
范衡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么高远的志向，只是随口感慨而已，而且，帅然侯伤过霜降，我怎么可能再去跟他示好。”
范衡跟牧溪说起霜降在汴州的遭遇，牧溪也不再多言语，立场问题确实无法改变，范衡能够撇开立场承认帅然侯是英雄就已经够公正了，没多久。霜降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庭院，跟范衡讲起在汴州的发现。
霜降在汴州潜伏时，发现内侍总领承宇直曾频繁出没于汴州双龙巷夜市中，打着为皇室采买商品的名号逗留许久，可作为内侍监头领彻夜不归，确实有些引人注目了，于是霜降暗中跟踪承宇直到他经常去的一家鞋铺，发现他与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袍人见面，黑袍人还将一瓶药给了他。霜降屏住气息稍微靠近听了听，黑袍人告诉承宇直这是可以让太监也能重振雄风的秘药，承宇直欣喜收下，并且将一本册子交给了黑袍人。
“那个黑袍人是不是带着金色指爪？”范衡问道。
“公子也见过那个黑袍人？”霜降疑惑道。
牧溪喝了口茶水回答：“公子也是听别人说的，并未亲自见过，那个黑袍人跟承宇直见过几次面？”
霜降接着回忆起来，他发现过的就有三次，每次都是黑袍人给他一瓶药，承宇直给黑袍人一本册子，黑袍人武功不低，霜降怕横生事端，就没有继续追踪黑袍人，只看到黑袍人离开鞋铺后坐上了汴河的一艘乌蓬船离开。他最后一次见到承宇直跟黑袍人见面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
“齐阿猛……”范衡一下子想到那个河道转运使，沧海成员齐阿猛，齐阿猛曾说过他帮助沧海躲避河道巡检，应该不仅仅是那个黑袍使者，还有别的东西，承宇直给黑袍使者那个手册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事莫如歌知道吗？”范衡一下子站起身来，皇宫内侍监首领都跟沧海暗通款曲了，沧海的弑君计划极有可能也会提前！
“我没说……”霜降晃秋千的动作戛然而止，“莫如歌身份可疑，属下并不敢随意泄露消息。”
“阿牧，通知莫如歌，”范衡起身吩咐道，“霜降，你刚从汴州回来，先好好休息吧，我去父亲那边看看。”
范衡找到范思的时候，范思打算去武林大会会场看看，范源也在一旁准备去玄鸮堂总部问问有关沧海的调查进展。
“沧海的触手已经伸到皇宫，”范衡风风火火走进屋内说道，“内侍总管承宇直秘密跟沧海的黑袍使者联系，我已经让牧溪通知朝廷的人了，但愿一切还来得及，武林大会这边沧海一直也没有出现，怕不是在憋一发大的，告诉香山寺和如今在洛阳的其余帮派，务必加强自身守卫，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一定要细细查问才行。”
范思擦剑的手顿了顿，“是霜降回来告诉你的吧？”
范源也面色肃然道：“我马上去玄鸮堂召集隐伏在洛阳周围的夜枭，抽出一部分暗中保护思源山庄产业的安全，这个霜降也真是，如此重要的事情非得等回洛阳才说！”
“霜降也怕消息会被半路拦截，”范衡接过范思手中擦剑的抹布道，“他在汴州时有人偷偷跟踪过他，好在他运气好，没有被人抓住。”霜降这次回来，范衡也不打算再让他去汴州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地下组织搭上霜降的命。
范衡跟范思范源说了几句后也很快离开，来到了莫如歌给他的地址，清杳苑，离知府衙门倒是不远，联系起知府大人倒是颇为方便，进入院内时，牧溪正好跟莫如歌说完，莫如歌急得差点跳起来，当场就要修书给梁大人，以防万一，飞鸽发了三份，快马加急两份。发完就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住的重复着完蛋了。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范衡靠在屏风前安慰道，“一个内侍监总领，并没有那么大能耐刺杀当今圣上，只要将他抓起来，沧海很难继续在汴州藏下去。”
吴容将手轻轻覆在莫如歌肩膀上，“如歌，大局未定，切莫自乱阵脚。”
莫如歌歪头用脸蹭着吴容神色迷离，“也是，我现在只能做好分内之事了。”
范衡和牧溪见状默契的离开了清杳苑，范衡还是觉得沧海要是搞事情的话，最可能的地点就是在香山寺的武林大会会场，便和牧溪一起去了香山寺继续观看比武，半路上，范衡遇到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奇居阁阁主崔行肃。
“崔阁主，”范衡看着照旧打扮成算命先生的崔行肃调侃道，“这次您也是来做情报生意吗，看上去生意兴隆啊。”崔行肃的钱袋沉甸甸坠在腰间，一看就是不少人光顾过。
崔行肃不好意思的用衣摆掩了掩钱袋，捋着八字胡面色无比正经的强调着，“钱倒是其次，如今洛阳各帮派汇聚，势力越多，我这消息网络就越错综复杂，买我信息的人也会成为我手中的信息，我就是喜欢这令人欲罢不能的颠覆感！”
“那晚辈就只好祝前辈得偿所愿了。”范衡摆弄着卦摊上的八卦镜调侃道，“只是有崂山派和茅山派的道长在，前辈这打扮和卦摊前料事如神的招牌会不会太招摇了？”
“哼……”崔行肃不服气的甩着衣袖，“那些道长们就算法力精深，可论全知，比起奇居阁琳琅满目的消息来，他们说不上话。”
“还有……”崔行肃眯起眼睛在牧溪身上仔细逡巡了一遭，最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拍了范衡后背一巴掌，“还不如你父亲跟二叔呢！”
范衡点了点头深表认同，论起堂主之能，他确实比不上二叔，论管理山庄，他别说跟父亲比了，就算跟范鸿比也是逊色不少。
牧溪被崔行肃肆无忌惮瞅了一通，当初在金陵浑身发毛的感受再次回到自己身上，崔行肃好像总是会看穿他的情感，只是这次他没了让崔行肃闭嘴的动机。
“崔阁主觉得在下应该怎么办？”牧溪认真问道，上次金陵崔行肃的提议是对的，他要是不跟范衡表白的话，范衡只怕还会痴痴等下去。
崔行肃嘴边浮起一抹坏笑，在牧溪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牧溪面色窘迫地倒退几步，直呼使不得，范衡也哭笑不得地拉着牧溪离开，崔行肃提出的办法损归损，不过是真的有用，牧溪肯定不会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