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夜枭首领,您这居所未免太寒酸了些。”范衡踏入牧溪玄鸮堂住处的时候,诚实评价道。上一世他成为玄鸮堂首领后曾经在牧溪处所住过一阵,牧溪在玄鸮堂的住处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完整的庭院,只是一间主卧兼客厅,主卧旁边一处简陋的盥洗室,一棵高大的梧桐挡住了本应照进卧房的阳光,让整个院落都显得阴暗逼仄。

    “因为经常去外地执行任务,我很少住在这,也就没必要占太精致的居所。”牧溪推开了主卧房门,由于太长时间不曾住人,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寻常衣服器物扔在这里让仆役处理就行,思源山庄的东西比这里强多了,只带钱跟重要信物就好。”范衡打开了牧溪的衣柜,里边稀稀疏疏挂着几件衣服,范衡嫌弃地摸了一把衣服料子,比起他给牧溪定做的衣服差远了。

    牧溪打开了衣柜旁边一个巨大的樟木箱子,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包裹,里边是在玄鸮堂当杀手时攒下的积蓄,牧溪清点包裹中的金块和银两,不多,但也绝对拿的出手。牧溪重新将包裹系好,正好可以给范衡当聘礼,虽然范衡未必看得上这点钱,但终归还是他的心意。

    范衡只扫了一眼牧溪装满金银的包裹,然后就被一方红木盒子吸引了注意,牧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抢夺范衡手中的盒子,却被范衡轻飘飘躲过。盒子并没有上锁,范衡很轻松便打开了盒子。

    “这是……”范衡皱眉看着里边满满当当的信件,最顶上是几张泛黄的信纸,陈旧的血迹在纸上勾勒出疯狂的字眼,是血书。范衡看到了落款——寒鸦 。范衡冷笑一声,继续翻看着剩下的信件,无一例外,都是表达爱慕的情信,有寒鸦的,有其他夜枭的。

    “牧首领情史还真是丰富啊。”范衡指尖颤抖地慢慢放下了最后一封信,上一世初遇那晚,被满怀色欲的杀手们团团包围的牧溪……要是他没有出现,牧溪会沦为何等模样!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牧溪有些心虚地望向窗外,“有时候我回总部会受到部下这种信件,我已经拒绝他们了,再撕掉情信未免太不近人情,便随手扔在这个盒子里……”牧溪清晰地感知到了范衡身上散发的戾气,坏了,信上的落款简直是为范衡量身打造的杀戮名单!

    “属下现在就烧了这些废纸,”牧溪一把抢过盒子,几乎用祈求的目光望向范衡,“求公子念在他们为玄鸮堂出生入死饶过他们!”

    “公子!”牧溪惊慌地抱住范衡的胳膊,“他们并没有对属下做过任何出格之举,属下若跟他们有一丝勾连,便让属下……”

    “别说了,”范衡一把扶住牧溪,“我的阿牧不愿杀,那就不杀。”刚才他不经意间散发的杀气把牧溪吓坏了,范衡心疼地抱着牧溪柔声安慰道,“怎么又自称属下了?我的错,我刚才一度丧失了身为恋人该有的责任和骄傲,竟然让你这般害怕……他们根本不值得我挥刀,难道我对你的爱还比不过他们肤浅的欲望吗?”

    那些个口口声声说喜欢牧溪的杀手们,却让牧溪陷入愧疚的深渊,牧溪在拼死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牧溪带着满身伤痕回总部的时候可有人真正关心过牧溪?为了得到牧溪居然在逐流聚会给牧溪下媚药,蜂拥而至地享用他的身子……一个个信中说的那么情真意切,真是恶心透顶,他看了都想吐!

    “你又何必自降身价跟他们沦为一谈?”牧溪指尖抚过范衡脸颊,“我放着这么个痴心一片的大美人不爱,去找他们?难道我是眼瞎心盲的白痴?”

    范衡受用地亲吻着牧溪得指尖,“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招数,谁不会似的……我也可以用血写情书,而且文采比他们写的破烂好多了,他们会的我都会,他们不会的我也会。回头我也写,写个百十封血书送你看着玩。”

    牧溪一下子把手指抽回去道:“千万别,你这血还是留在关键时候用吧,写血书,你血多没地方用了?”范衡光是在金陵为他流过的血就可以凑出好几筐情书了,范衡居然连这个都要跟他们比。

    牧溪找出火折子一把火点燃了盒中所有的情书,或许在一开始接到情书的时候就该当场撕掉的,如果是范衡接到情书的话,范衡绝对不会像他这样拖泥带水,范衡对于不喜欢的情感一直抱有近乎残忍的决绝。

    范衡从牧溪书桌中找到了以前牧溪画过的一些画,红色颜料在纸上描绘出血腥可怕的地狱图景,牧溪扫了一眼,接着也将画投入火海。

    “多可惜。”范衡试图保护剩下的作品。

    牧溪看着跃动的火苗道:“以前我噩梦醒后难以入睡,便画梦中的幻境打发时间,有时候我自己都恍惚,这些画面是我亲身经历还是我心魔难消的幻想,猎杀目标死前的面容跟梦境地狱中厉鬼重叠,很快我也会变成这些流着鲜血的绝望之物……不过就是杀手的末路罢了。看淡生死,远离爱恨,我只需要按照任务挥刀就可以,我清醒记下我的噩梦,杀手跟噩梦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爱侣,这些画会提醒我,不要将心轻许他人。可是现在……这些画只是我荒凉过去的见证罢了。”

    所有的绘着地狱图景的画册被牧溪付之一炬,范衡也不再阻拦,直到地上只剩一堆飞灰。牧溪从箱子中的机关暗格离拿出了枚刻有桃花的玉佩,桃花花瓣恰好呈现粉色的光泽,与白润的底色相得益彰,整枚玉佩做工巧夺天工,质感极佳,范衡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好漂亮的玉佩,哪里的?”范衡好奇地打量着牧溪手中的玉佩,接着揶揄地贴近牧溪问道,“不会是谁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吧?”

    牧溪怀念地抚摸着玉佩上的桃花:“这是鸩羽首领,我老师断墨的遗物。”

    断墨?范衡不禁肃然起敬,如今玄鸮堂最出色的杀手基本都是出自鸩羽,经断墨悉心培养的,断墨本人武功深不可测,连阿一都不是对手,可惜在三年前因背叛玄鸮堂而被处置。

    “断墨的遗物怎么在你这里?”

    牧溪用力握紧手中的玉佩,连指尖关节都泛白,“因为断墨是我亲手所杀。”

    “什么!”

    “三年前断墨的处刑人是我,”牧溪下定决心般拉着范衡坐下道,“所以我才说我负尽深恩,当时我还是普通杀手的我,跟着断墨师傅执行刺杀任务,目标是潜藏在万花楼的铁手教花琼首领,杀手们探查到了花琼的具体位置,是夜,杀手们在花琼房间周围部下埋伏,本来以为可以轻松杀掉目标,可断墨师傅却在最后猎杀时刻反水,将屠刀对准了鸩羽的杀手们,跟着执行任务的十几名成员除了我全部被断墨所杀,刺杀琼花的任务也失败了,玄鸮堂分部遭到了铁手教的疯狂反扑,损失惨重,堂主怒不可遏,立即发布追杀令。”

    “断墨武功极高,你当时怎么幸免遇难的?”范衡轻握牧溪手指问道。

    “师父没有对我下杀手……”

    万花楼外,十七岁的牧溪死死盯着刚把刀从同伴身上拔出来的断墨。“师父,为什么!”牧溪清楚意识到了断墨的背叛,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断墨的对手,但牧溪依然决绝地抽刀指向断墨。

    断墨身形微动,牧溪手中的刀已被打飞,断墨的利刃架在牧溪的颈侧,牧溪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想到最后居然死在最尊敬的师傅手上。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月光下,断墨低笑着收回了刀刃。“向堂主告知我的背叛吧。”断墨头也不回地离开,突然侧身,牧溪的暗器擦着断墨脖颈飞过。

    断墨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向身后暗算他的牧溪。“你在找死。”断墨的话是肯定句,牧溪只是僵硬地维持着发出暗器时的姿势。

    “师父,”牧溪硬邦邦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出,“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背叛玄鸮堂是死罪,断墨以后的人生将面临永无止境的追杀。

    断墨捡起雁翎刀扔给牧溪道:“我有千百种方式通知堂主我的背叛,你猜我为什么偏要你来传话?”

    牧溪沉默了,他不敢猜测答案,是啊,明明有很多方式,为什么偏偏留下他这个活口?要是断墨最疼爱的流霜,或许能捡回条命,可他牧溪,平时并未受过断墨过多偏爱,该像今晚的其他杀手那样悄无声息死去才合理。阴谋?还是那份不敢奢望的师徒情分?

    “牧溪,”断墨高挑的身形在黑夜中像鬼一样瞬移到牧溪身前,“你不是我最疼爱的徒弟,却是最能取悦到我的徒弟,作为杀手,你的刀足够快,却不够狠,明明冷若冰霜却勾的别人欲罢不能,简直是天生用来调教的玩物……”

    “断墨!”巨大的危机感从牧溪心底迅速蔓延,连尊称都忘了,持刀对断墨低吼,“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断墨仿若没有看到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刃,继续像是玩笑般轻弹牧溪的刀刃,牧溪痛苦地捂着手臂向后急退。

    “我是你师父,”断墨步步紧逼,“你,兀鹫,流霜都是我在鸩羽最得意的学生,明明你是他们当中身手最好的一个,却让我最放心不下,你的恻隐之心是你最大的破绽,留着你的性命,是为了我的将来,也是为了给你上我这个师父的最后一课。”

    “我是不会留情的!”牧溪咬牙切齿道,“今晚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他们不是你徒弟吗 ?铁手教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甘心叛出玄鸮堂!”

    断墨苦笑着后退两步道:“我犯了杀手最不该犯的错误……”

    “难道是花琼……”牧溪还没等问出口,断墨的身影便消失在远处,追不上的,牧溪心里很清楚,断墨还真是给他出了个不小的难题,他该怎样向堂主汇报这次的失败?

    幸运的是,范源并没有将牧溪当作断墨的同伙处理掉,牧溪成了复仇和清剿叛徒断墨的一员,铁手教反扑虽然凶猛,但终究不是玄鸮堂的对手,铁手教很快被灭门,教主花琼不知所踪。

    牧溪接到手下线报,叛徒断墨和教主花琼往飞雪林方向逃窜,花琼不足为惧,但断墨威胁极大,在堂主率人将飞雪林包围之前,牧溪带着几个杀手先进入了飞雪林,彼时正值杨花盛开,飘落的杨花铺在地上恰如飞雪。牧溪在飞雪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断墨,”牧溪戒备地拔刀直指前方,“堂主很快就会来,你逃不掉了。”他虽然不是断墨对手,但最起码可以在堂主来之前拖住断墨。

    “放他走。”断墨背对牧溪,却没有拔刀。

    牧溪看到断墨身旁戴着斗笠的人,腰间巨大的铁质钩爪暴露了他的身份,铁手教教主花琼,斗笠下的花琼剧烈的喘着粗气,像是受了重伤,牧溪抬手一记飞镖打在花琼腿上。

    “你跟花琼谁也走不了。”

    牧溪暴起,刀刃直扑断墨的脖颈,断墨不再轻敌,迅速抽刀反击,林间杨花纷纷乱舞,在断墨凌厉的刀法下,牧溪渐渐显出颓势。

    “你不该伤他。”断墨的刀锋狠狠划过牧溪胸前,刀尖挑破了牧溪牧溪用来防御的左臂,牧溪捂着手臂面沉如水,不着痕迹地迅速接近挣扎求生的花琼。断墨面色大变,身形瞬动闪至牧溪身后,一掌朝牧溪后心拍去。

    “咳咳……”牧溪结结实实挨了断墨一掌,大口咳着鲜血,花琼也趁机挥舞铁爪直冲牧溪心口抓去。牧溪无力防御,只好眼睁睁看着铁爪直取自己心脏,花琼的铁爪勾破衣服之际猛然停止,断墨朝花琼漠然摇了摇头。

    “放他走,”断墨再次恳求道,“看在十年师徒情分上。”

    牧溪捂着心口愤然盯着花琼,“花琼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师父祭出十年教导之恩!”从跟断墨交手那一刻起他就隐约察觉到了,断墨无意取他性命,不然他在转身对付花琼的时候断墨完全可以用刀捅穿他的心脏,而不是打出一掌。

    “琼儿,赶紧从那里走!”断墨拿刀对准牧溪脖颈朝花琼指了一处方向,堂主已经开始包围飞雪林了,他指的那处是唯一生路。

    花琼扔下铁爪一瘸一拐朝断墨指的方向逃去,牧溪不顾刀刃威胁再次准备祭出袖箭暗算花琼,被眼疾手快的断墨一把捏住了袖间的暗器,箭筒应声而裂。

    “你居然爱上了花琼!”牧溪清楚地看到断墨眼中的情愫,这是他在鸩羽时面对手下从来不曾出现的,过去断墨的记忆在牧溪头脑迅速闪过,创立逐流聚会,鼓励杀手们在逐流聚会上滥交,断墨只是选择冷眼旁观,时不时露出被取悦到的笑容,好像这场聚会不过是戏台上演出的寻常剧目。

    “你明明说过你不可能是断袖……”牧溪迷茫地看着地上的铁爪。

    “我现在也不是。”断墨嘲讽地卸下牧溪的袖箭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宁死都要保住花琼性命?”牧溪清晰地听到了飞雪林外的脚步声,堂主很快就会来,断墨武功不及堂主,玄鸮堂对待叛徒手法相当残忍,断墨就算死也不会那么轻松的死。

    “牧溪,”断墨也听到了迅速接近的脚步声,急忙将刀交到牧溪手中,“给我个痛快,然后亲自把我埋葬,不要让别人……翻看我的尸身。”

    牧溪握紧了刀刃,断墨几次三番放过他的性命,而且还从花琼手中救下了他,更遑论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他真的忍心看着师父饱受折磨吗?

    牧溪犹豫间,脚步声更加接近,断墨下定决心般牵着牧溪的手伸进自己怀中,“你看!”

    牧溪碰触到了根本不可能属于男子胸膛的柔软,触电般缩回了手,断墨居然是女子!断墨骗过了玄鸮堂所有人!

    “赶紧动手!”断墨捏紧牧溪的胳膊催促道。

    牧溪横下心拿刀往断墨胸口一送,刀锋没入心脏的感觉从手底传来,牧溪眼眶渐渐湿润。

    “师父!”牧溪用力抱着奄奄一息的断墨哭泣,“我真该死……”断墨刚刚为什么不杀了他,这样断墨还能逃出生天。

    断墨笑着擦掉牧溪的眼泪,声音恢复了女子的尖细和柔婉:“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哭,你这么心软,早晚有一天会重蹈我的覆辙,不知那时候有没有人愿意这么痛快将刀刺进你的心脏……你只要当好一把刀就够了,别去爱,更不要恨,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谨遵师父教诲。”牧溪抱着断墨用力点了点头。

    断墨从沾血的怀中拿出了粉白相间的玉佩交到牧溪手里,“桃夭城,隐白……”

    “您是让徒弟将此物交给桃夭城叫隐白的人吗?”眼见断墨气息越来越弱,牧溪着急地问道,“桃夭城在哪里?隐白是谁?”

    断墨无力地叹了口气,“别去……”说完,握着牧溪的手蓦地松开。

    “师父……”牧溪无助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脚步已然接近,牧溪迅速将玉佩藏好,收起了悲伤模样,转身朝后方郑重行着半跪礼。

    “堂主,叛徒断墨已经伏诛,花琼不知所踪,属下无能。”

    堂主范源上前确认断墨已经死亡后一把掐住牧溪脖子,“你下手够快的,怎么,怕你这好师傅受千刀之刑吗?”

    牧溪被范源掐的面色涨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叛徒断墨诡计多端,属下不敢轻敌,只能一击致命。”就算谎言立刻被揭穿,牧溪还是选择说谎。

    范源不耐烦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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