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冀怎么了?”
“在明月楼重逢时他虽满眼恐慌,但也算精神抖擞,但进了玄鸮堂地牢不过两天,他就形容枯槁,状若疯魔……”萧灵冀那时的状态,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刚从囚禁中解脱的牧溪,在阴暗的角落歇斯底里呼叫,直到全身的气力全部耗光,昏迷过后满身都是被自己抓伤的伤痕。失心蛊,牧溪上一世是中的这种蛊毒,萧灵冀跟牧溪状态很像,他找上官逸检查过,萧灵冀并没有中蛊的迹象,萧灵冀歇斯底里的原因很微妙,他在极度渴求一种丹药——忘忧丹,范衡从他的嘶吼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上官逸得出结论,萧灵冀被灌了一种成瘾性质的毒药,忘忧丹,无论是在沧海遗稿还是现今的毒蛊残卷中都找不到相关记载,上官逸试着给萧灵冀配了些可以治癫狂的汤药,一副药灌下去,萧灵冀更疯了,范衡毫不怀疑,那时候他就算牵头母猪,萧灵冀也乐于跟那畜生大战几个回合,药性过后,萧灵冀马上又回到了对忘忧丹极端渴求的狂态。
萧灵冀在极度痛苦的折磨下,将所有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范衡:柳五郎在利用沈清商鬼魂大显神威后,给在场所有的人喂了忘忧丹,当时服用以后确实可以飘飘欲仙,世间所有的快乐,功成名就,爱人缠绵,流芳千古……跟忘忧丹带来的快乐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忘忧丹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中断,一旦断药超过一定时间,那便是远超快乐的极致折磨,没有人可以抵抗这种折磨,只要能够再次服用忘忧丹,他愿意给任何人当狗。
更可怕的是,这种药和逆生不同,它无需鲜血或武力提升为媒介直接赋予人们极致的快活,一旦尝过,就再也忘不了那种感觉。逆生毁掉的是人感知痛苦的能力,从而等价交换成鲜血凝成的快乐,而且快乐的代价就是百日后痛苦的死去。而忘忧丹,更像是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彻底沦为这种药物的傀儡,服药后,人就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只剩下本能的畜生,畜生在忘忧丹赋予的快乐中做尽令人难以想象的龌龊勾当。
忘忧丹是比逆生还危险百倍的东西,一旦沾上,就再无回头可能,若是柳五郎在岭南肆意传播忘忧丹,后果不堪设想,范衡不确定柳五郎现在将岭南控制到何种程度,崔行肃又迟迟没有来信,是真的不敢让牧溪冒险。
“忘忧丹,有什么特殊气味或者状态吗,要是能防备就好了……”牧溪问道。
范衡苦笑,“最棘手的就在这里,听萧灵冀说忘忧丹是没有味道的白色药丸,加在饭菜或酒水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我们一旦踏进岭南地界,谁也不敢保证茶水中没有掺这种东西。”
“那我们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牧溪安慰的笑了笑,“我得在行李中多准备几样调味品,就是不知道范公子户外厨艺怎么样?”
“必不会让你失望。”范衡骄傲地扬起眉毛,“无论哪方面的能力,我好像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吧?”
眼见范衡要再次凑上来,牧溪连忙伸手撑住范衡胸口,“我还没有原谅你暗算我的事,别想蒙混过关!”现在他心口处还在隐隐作痛,范衡刚才是真急了。
范衡瞬间垂下眼眸看向牧溪对的伤处,还好,并没有伤及经脉,只是脉息被冲得有些乱,想要再从牧溪身上再讨点温存也舍不得了,范衡就手让牧溪侧躺在自己怀里,掌心覆在牧溪后背小心翼翼地平复牧溪的脉息。
牧溪没一会儿便挣脱了范衡的怀抱,攥住了范衡想要继续传递内力的手,“你那点儿可怜的真阳,还是省着点用吧,我睡一晚就恢复了。”刚才范衡不算温暖的怀抱提醒了牧溪,这货本就是个冰窖,还在那里挥霍真阳,生怕自己命长吗?
范衡没费多少力气又将牧溪重新揽在怀中,哪怕什么也不做,感受一下牧溪的呼吸也好。
牧溪指尖勾勒着范衡衣襟上的暗纹,没必要拒绝面前这个泛着木槿气息的怀抱。牧溪顺从的软下身子,可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范衡想要乱来的手,牧溪抬眼认真凝视着范衡道:“其实,我明白的,我一直都在失去,最后终归还是要回归孤独。可我就是不喜欢离别,尤其是在乎的人,可姐姐,师父……她们一边说着还会再见的话,一边跟我生死永隔。范衡,不要像他们那样……离开我。我想守住你,我绝对不可能放手了,我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险才不让我跟去岭南,可你想过吗?若你真的出事,我将如何自处 ?我才不要在悔恨中度过余生!我刚得到只属于我的无价之宝,就马上要失去……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牧溪决绝的姿态牵动了范衡上一世的回忆,牧溪强忍临终前的剧痛说出那句“属下万死”,然后俯身亲吻自己冰冷的尸体。愤怒,绝望,不甘,愧疚……牧溪那时候该有多伤心欲绝……
“你不是孤独一人,”范衡紧紧搂住牧溪,旋即像是怕弄疼怀中人一般松开手臂,安抚地轻轻摩挲牧溪后背,嘴里说出的话却承诺意味极重,“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放开你,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牧溪充满暗示地将手指顺着范衡衣襟游移,“那就继续吧……”话音未落,牧溪忍不住低咳起来,范衡敏锐地察觉出牧溪嘴里的铁锈气息。
“我疯了?”范衡急忙拉开跟牧溪的距离,“刚才那一掌到底伤了你,我要是再恣意妄为,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别说今天,就算以后几日内,牧溪都得好好养伤,不然真伤了肺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范衡不甘心地望了牧溪一眼,随即离开,留下牧溪一人怅然坐在床上。
“ 还真是无情啊……”牧溪伏在范衡枕头上落寞道。
范衡眨眼间出现在牧溪身边,不管不顾往将手贴在牧溪后背,“我现在就治好你的内伤,然后……你要怎么样都行!”
背后的暖流一下子让牧溪察觉出了不对,这货又在动用本源真气了……
“我让你停手。”牧溪语气阴沉的可怕,范衡悻悻收回手臂。
“你……”牧溪愤然抓着范衡衣袖,看到范衡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后,苦笑着松开了手,“你这情人,当的也太称职了些。”
范衡没有接话,手中凭空出现一颗糖,笑吟吟用嘴渡到牧溪口中,浅尝辄止。
“今晚月色不错,若能与牧首领漫步于庭院赏月也是不错的。”范衡将外衫递给牧溪,诚挚邀请道。
范衡没有说笑,今晚月色的确相当漂亮,牧溪拿出了在敦煌买的夜光杯和葡萄酒,跟范衡一起月下浅酌。
“公子,你说月亮上真的住着仙子和玉兔吗?”牧溪极目远眺,终究没有从月亮的阴影中找出什么仙子的影子。
范衡举杯够了够遥不可及的月光回答:“说不准上面住了一群吃人的怪兽,散发出皎洁的月光勾引人们想方设法上去然后吃掉呢。”
“就像那个奔月的女子,最后也要沦为月中怪物的口粮吗?”牧溪杯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公子倒是很擅长讲这种吓哭小孩的恐怖故事。”
“人生于好奇,也死于好奇,上青天揽明月,也是来源于想要征服天空的狂妄……”
“我喜欢这份狂妄。”牧溪不假思索说道,“于其编造出可怕的怪物使人畏惧,倒不如保留一开始的纯粹月朗风清,是高不可攀,还是唾手可得,区别的只是人心罢了。”
“那就敬自古以来这份抱月摘星的梦想,”范衡杯子与牧溪相碰,“我只要与你共守这亘古不变的月华就够了。”
月色在范衡头发上洒下一层银辉,牧溪咽下口中的葡萄酒,“我最值得守护的对象在这里。”牧溪抚摸着打在范衡发间的月华,难以言喻的风雅,醉人的不只是杯中的佳酿。
临行前一日,范衡和牧溪再次去玄鸮堂地牢探望了萧灵冀,还是像范衡当初在地牢时见到的那样癫狂。
“带我去岭南找柳五郎……”萧灵冀被绳索捆缚住全身,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牧溪,“柳五郎会给我忘忧丹……”
牧溪嫌恶地后退两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要忘忧丹!”萧灵冀用力晃动绳索抓像牧溪,却徒劳地困在原地,口水滴落到本就肮脏不堪的衣服上,“只要给我忘忧丹,让我干什么都行……”
麻绳在萧灵冀手腕上留下深深的血痕,萧灵冀目光转向范衡,“我可以给你当狗,给我吧,我真的……一刻都受不住了……”
牧溪面色古怪地看了范衡一眼,这货用什么手段拷问的萧灵冀?
“上官逸的药还没有喂他吗?”范衡问向旁边的白鹇。
白鹇苦着脸说:“喂了,量越来越大,可作用却越来越小,在这样下去,萧护法不被忘忧丹折磨死,也会被上官神医的药毒死的。”
范衡沉着脸走到萧灵冀身前,一刀扎进萧灵冀肩头。萧灵冀仿若不觉地咕哝着忘忧丹,没一会儿,随着鲜血越流越多,萧灵冀表情变得诡异起来,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把那东西送给萧灵冀。”范衡对牧溪道,“希望决炎养的玉螳可以有些用处。”
牧溪将一个布包扔给萧灵冀,萧灵冀低头看了眼包裹,疑惑地看向范衡。
“走吧,让萧护法单独呆会儿。”范衡拉着牧溪提醒白鹇一起离开,临走前割断了萧灵冀身上的绳索。
牢门外边,白鹇好奇地问向牧溪:“里边什么东西,怎么还带刺?”他从包裹缝隙中看到了布满细小尖刺地黑色皮革。
范衡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告诉白鹇:那是从决炎那里得到的沾有玉螳毒液的皮甲,还有男受害者用过的宝贝。
“我是欲神的使者,散布尘事的无上快乐,双角是燃烧的业火,呼吸是欲望的芬芳,声音是灼人的泉汤……”
范衡摘下脸上并不存在的鲜红色牛头面具,绘声绘色模仿着决炎的话语,“既然柳五郎制作出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怎能不让我好奇,究竟哪一种是毒药之王,若玉螳之毒能够压制忘忧丹的毒性,至少为萧护法多争取一段时间。”当初受害者就算没有武功,身中玉螳后还活了好几个月,但忘忧丹的毒性放着不管,萧护法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白鹇忍不住轻手轻脚去萧护法不远处查看动静,没一炷香时间,便带着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回来,“范公子,您这办法也忒损了些……”萧护法确实不再一个劲索要忘忧丹了,可那画面好像更不堪入目了……
“损不损的,有用就行。”范衡毫不愧疚的往牢门里面扫了一眼,“柳五郎不知道在岭南用忘忧丹控制了多少人,这玩意不比逆生或者玉螳,只要定期给药,人还是可以照常做事,与傀儡打交道无疑相当麻烦,有了柳五郎送来的玉螳,多少是个筹码。”
白鹇也迅速和范衡达成共识,比起可控的玉螳,忘忧丹威胁确实更大,在去岭南的路上就要开始加倍小心了。
范衡临行前和牧溪一起去了趟碧水别院,他这次就是要当个靶子,也没必要瞒着林秋枫他们,柳五郎诡计多端,思源山庄还需要拜托林秋枫关照些。
“就算范公子不开这个口,我们也会帮这个忙的。”林秋枫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只是这次,公子为何不在我们中选几位同行呢,我们也可以……”
范衡立刻摆手拒绝,“不,你们只需要在洛阳等我消息就行,上次我送来的名单你们就处理的很漂亮,柳五郎不是寻常对手,我会用些特殊手段,你们不要牵涉其中。”
卫藤握紧手中的双刀,“范衡,你究竟什么来路?”上次范衡用什么办法得到的名单,范庄主只字未露,但能够这么快破解沧海在敦煌重建总部的计划,这并不比抓捕柳五郎本尊简单,范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来路,卫大侠眼睛不是看得清楚吗?”范衡嘴角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意,“不是每个人都怀揣大侠梦,我只是一个用力活着的寻常草民罢了。”
卫藤手中双刀铮然出鞘,“你这个骗子,至少先从我手中过两招再说!”第一次跟范衡见面,这小子搁那装病弱公子,可回头就活跃在武林盟主就任仪式,还不声不响做了那么多事,连林秋枫都敬他三分。卫藤手心隐隐渗出薄汗,不知道他能在范衡手中撑过几招……
卫藤双刀闪电般攻向范衡胸口,最终停留在范衡衣襟上。
“你什么意思,”卫藤气急败坏扔掉双刀,范衡连分要躲的意思都没有,被轻视的感觉充斥卫藤心中,“看不起我吗?”卫藤一把揪住范衡衣襟逼问道。
熟悉的刀刃架在卫藤脖颈,“卫少侠,你太容易被激怒了,范公子不是敌人。”牧溪声音沉静如水,可刀锋却在卫藤颈侧划出一道血痕,刚才范衡一只对他使眼色暗示他别出手,可卫藤这般咄咄逼人,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孟景幻连忙在旁打着圆场,“卫藤少侠也是想太想跟范公子交手,眼见范公子离开这么久,不知何时能再会才这么着急的,牧公子千万不要见怪。”范衡那怪物的身手他可是领教过的,卫藤着实不知深浅了。
“我就是怕麻烦……”范衡拍了拍卫藤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来吧,只要你碰得到我。”范衡双手一摊,一副束手就缚的姿态。
卫藤捡起双刀,却怎么也追不上范衡近在咫尺的身影,最后终于放弃追捕前方的鬼魅,气喘吁吁坐在石凳上。
“我输了。”卫藤挫败地垂下脑袋,“范公子轻功独步天下,在下自愧不如。”
范衡气定神闲从不远处走来,“我只是比较会逃而已,卫少侠,在我看来,拯救黎民众生的手段不在于功夫的高低,而是一颗侠义的心肠,你的刀不需要多快,但一定要记得为何而挥,不要让自己沦为武力本身的附庸。”
“我知道,不需要你来说教。”卫藤面色难看回答。
行程在即,范衡也不便在碧水别院久留,赶在中午之前就和牧溪回到思源山庄清点行李,秦卿过来传话,上官逸雇的马车已经在山庄外边等着了,牧溪手上的动作也加快起来。
“大公子和桐姐昨晚送的这些东西确定不带吗?”牧溪指了指茶几上的包裹问道,昨晚这俩大哥大姐不约而同带着满满两大包衣服和食物来,说是担心他们吃不惯南方的食物,特意让人准备的干粮,结果被范衡嫌弃地放在角落吃灰。
“我怕这几个硬饼把上官师傅地牙给硌掉了,”范衡拿出包袱中的烧饼将桌角敲得梆梆响,“还是将它留给忘忧郎磨牙吧,还有衣服,南方阴雨潮湿,带这么多只能留着发霉……随穿随买吧,轻装上阵,不用带那么多杂物。”范衡嘱咐牧溪多准备几个装着金叶子的钱袋,旅行在外,缺什么也不能缺钱。
思源山庄门外,白鹇和上官逸早早在马车上等候,范衡和牧溪上车后,马车悠悠驶向远方,白鹇哼着山歌扬起鞭子,马车一路朝南,向目的地不紧不慢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