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让你来这里的吧。”帅然侯身着全副铠甲从巨石后面走出，看到四周没有伏兵后朝面前两人苦笑一声。
范衡悄悄将牧溪护在身后，“是陛下想要见您。”很明显帅然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和牧溪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帅然侯不光内力强横，就连隐藏手法也惊为天人，这种情况下跟帅然侯硬碰硬他还真占不到便宜。
帅然侯深吸了口气，久久凝视着巨石上的铭文，就在范衡以为帅然侯放弃挣扎时，帅然侯忽然暴起，手中的钢鞭直朝牧溪砸去。
“逃！”范衡用力推开牧溪，用剑鞘挡下帅然侯的致命一击。
帅然侯冷笑地看着剑鞘上地花纹：“好啊，皇帝居然让你用这柄尚方宝剑杀我！”
范衡不敢跟帅然侯硬拼蛮力，急退几步后迅速往陵墓尽头的松柏林掠去，帅然侯紧追其后，没多久，范衡身后的树干就被大力击倒，范衡借力往上一跃，立在树梢居高临下跟帅然侯对峙。
“陛下并没有让我杀你。”范衡将剑刃扔在一旁，刀鞘背在身后认真道。虽不知皇帝什么意思，但眼下还是先稳住帅然侯要紧。
帅然侯手持钢鞭猛然挥向范衡所在的树干，“那是想将我活捉，然后以谋反罪名将我千刀万剐吗？”
范衡失望地叹了口气，从树梢跃下，借力用剑鞘猛击帅然侯盔甲薄弱处，帅然侯反应极快，反手将钢鞭砸在范衡后背，范衡不敢大意，侧身闪避足以令他筋脉尽断的攻击，帅然侯抓住机会打飞了范衡手中的剑鞘。后背却突然被暗器击中，当啷一声，飞镖在铠甲上留下浅浅的凹痕，随着飞镖而来的还有牧溪的刀锋，帅然侯被激怒，钢鞭径直挥像身后的牧溪，被牧溪持刀挡下。
“自不量力！”帅然侯用力将钢鞭往下压，牧溪咬牙看着越来越近的钢鞭和帅然侯愈加得意的嘴脸，嘴唇一动，冒着毒烟的暗器从牧溪口中飞出，帅然侯脸色巨变，迅速往后撤了几步，随即踉跄地倒在地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帅然侯手臂支撑不起沉甸甸的铠甲，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牧溪诘问道。
“你的老伙计，沧海火尊者的杰作。”牧溪捡起沉甸甸的钢鞭丢在一旁，“我很好奇，鬼神无畏的帅然侯，中了这种致幻剂后会不会也变得像阿翠那样惊慌失措。”
“阿牧！”先惊慌失措的是范衡，“以后别再用这么危险的招式了！”范衡不放心地掰开牧溪的嘴巴仔细检查有没有毒素残留，他真不知该夸奖牧溪足智多谋还是该骂牧溪莽撞冒失，这东西是随便往嘴里放的吗？
帅然侯陷入短暂的迷茫，范衡趁机脱了他的铠甲，很快，帅然侯便惊恐地看着四周。
“别过来！”帅然侯目眦欲裂盯着某个方向，声音颤抖道，“我这是为了让剩下的人都活下去，你们已经不行了，为什么就不能贡献点血肉使剩余大军走出荒漠！你们要恨，就该恨那个阴险狡诈的胡羌王！”
胡羌王？荒漠？范衡忽然想起帅然侯讲的故事，那时候大军能够走出荒漠，靠的不是绿洲的水源，而是……
“居然是这样……”范衡无力的靠在粗壮的树枝上，真相永远比想象之中残酷的多。
帅然侯在蹲在地上后退了没几步，随即威风凛凛站起身来，神色已然癫狂，“你们若有心报仇，就跟我深入北方荒漠，南方丛林，东方海洋，还有西方的高山！军人只可战死沙场，不可泯灭于恐惧！”
帅然侯站起身来，踉跄行走两步，像是在沼泽中求生一般，将手指向太阳的方向，“不要放弃，顺着这个方向，就可以走出这片丛林，让海另一边的蛮夷知晓我华夏国威，我们的脚步可绝对不会在此停滞不前！”
牧溪神色复杂地看着帅然侯对着虚空喊叫，眼角的皱纹，隐藏在两鬓见的白发，浑浊的目光，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帅然侯，已经老了。
“公子，要不……”牧溪手中拿着解药征求范衡的意见，范衡轻轻摇摇头暗示牧溪先别轻举妄动。
“为扬我华夏国威，我辈当身先士卒！”帅然侯刷一下拔出匕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用力划下去，鲜血汩汩流出，“喝吧，就当偿还死在荒漠中的无名英雄！代我见证日后繁荣昌盛的夏朝！”
范衡当机立断，拿过牧溪手里的解药塞进帅然侯嘴里，牧溪撕下衣摆给帅然侯包扎着伤口。没一会儿，帅然侯幽幽转醒，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望着不远处刻着敬无名氏的石碑怅惘地笑了笑。
“看来我还是没有走出那片荒漠……”帅然侯看向前方树底下的钢鞭，牧溪警惕地挡住了帅然侯的视线。
范衡坐到帅然侯身边，“你不仅身体没走出，执念更是一直停留在那片埋尸无数的荒漠，你的歉疚和不甘变成了对异族无差别的愤怒，可是侯爷，那些沦为药人的受害者，被改造的不人不鬼的怪物，可都是我夏朝百姓，他们何罪之有，侯爷怎么会如此糊涂？”
帅然侯抬起受伤的手臂遮挡阳光，“范衡，这是你第二次说我糊涂，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罪无可恕之人？”
“侯爷的确因为一时糊涂犯下无可挽回的滔天大罪，”范衡无意再跟帅然侯虚与委蛇，直接单刀直入道，“皇上让我重伤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木尊者和金尊者牵扯朝堂，已经不是我等草民能够干涉，可帅然侯若是想挽回局面，就跟陛下交代真正的金尊者到底是谁吧。”
帅然侯轻哼一声，“我并不喜欢当今陛下，跟他父皇比起来，他太过平庸，就算揪出金尊者千刀万剐，他也无法遏止贪官污吏敛财的脚步。”
帅然侯话音刚落，一阵枯叶碎裂声音响起，葛筝手持弓箭出现在林中，后面并没有任何侍卫伴驾，他就那样只身一人，站在树荫下跟帅然侯遥遥相望，好像相隔千里。
“可朕一直把你当作护国良将，股肱之臣，”葛筝的面庞被树荫遮挡看不清表情，“只要有你这个血浮屠在，就没人敢打我夏朝疆土的主意，朕想让你在京城安心过清闲日子，却没想到给了你勾结沧海的机会，朕并不是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只是不忍朕的子民再次为朕的野心流血牺牲，历代王朝兴亡，受苦的皆是百姓，朕又何苦在太平盛世为百姓套上战争的枷锁？”
帅然侯愤然起身，“如今国富民强，正是发起远征的好机会，一旦错失良机，待我华夏国力衰弱，便能不可能打得起灭国之战，届时，周边异族一旦联合，我华夏岂不面临亡国之危！”
“独孤靖，你好大胆子，竟敢诅咒朕的华夏！”葛筝搭弓箭指帅然侯。
“我可不是梁袖清那样的谄谀之臣！”帅然侯脚踏出一步，被范衡伸手拦住，但依然拍着胸脯道，“臣所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陛下若早日听从臣的劝谏，臣又何苦自甘堕落与沧海为伍，臣所作的，皆是为造福苍生！”
葛筝远远扔过一本手册，“看看吧，苍生都因为你的执拗和不甘葬送性命，独孤靖，用朕子民的鲜血换取的华夏盛世，朕宁可不要。而且，就算你所说的王朝更迭的铁律的确存在，朕也不愿让百姓变成怪物来给夏朝续命，朕虽是天子，但也无法窥探天命，但只要朕当这个皇帝一天，便绝对不允许有居心不良之人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破坏。”
“多说无益，杀了我吧！”帅然侯昂首道，“至于其他，我再也无话可说。”
葛筝的箭头定定指向帅然侯，“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帅然侯，朕知道你最大的愿望是战死沙场，但是，像你这样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或许有更有价值的死法。”
“什么意思？”帅然侯狐疑道。
“朕并不是热衷于制造血腥猎奇刑场的暴君，发泄愤怒没有任何意义，与刑罚产生的恐惧和威慑相比，朕更在意如何从惩罚中榨取最大收益，”葛筝从阴影中走出，手上依然搭着弓箭，但帅然侯却一眼认出了箭尾上的标志，那是单西国国君专属的鎏金朱砂羽，葛筝看出了帅然侯眼中的诧异，随即解释道，“单西国王去年朝贡时以旱灾为由减少供赋，甚至还撺掇邻国效法，朕不能开这个口子，从上次朕原谅他的不敬开始，他心中就已然有了异心，朕苦于没有实证，并未罚他，这可不是好兆头。若是朕的帅然侯死于刺杀，周边邻国少了血浮屠的威慑，会怎样？”
“蠢蠢欲动。”帅然侯不假思索道。
“朕需要杀鸡儆猴，单西是个相当漂亮的鸡，朕会让你以英雄的名义死去，英雄死去总会引发愤怒，师出有名，并且有血海深仇加持，朕唯一担心的是……金尊者爱财如命。要是侵吞战略辎重……你难道真的觉得金尊者会乖乖为朕的战场出钱出力吗？”
帅然侯沉默下来，接着对范衡和牧溪低声道，“你们回避一下。”
范衡和牧溪对视一眼，范衡忽然出手封住帅然侯周身大穴，又用内力冲散帅然侯的经脉流动后，才和牧溪缓缓离去。
直到夕阳西下，范衡和牧溪仍看不到葛筝出来，正打算进树林看看怎么回事时，山下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范衡定睛一看，正是那天早洛阳见过的禁卫军首领。
“陛下在哪里！”禁卫军头领气势汹汹拔剑指向范衡和牧溪。
“朕在这里！”葛筝从树林中出来，眼中说不出的惊诧，“朕在林中看到帅然侯的尸体，就算帅然侯有罪，也该由朕亲自裁决。周爱卿，你赶紧率人过去验尸，务必要找到杀害侯爷之人！”
禁卫军首领得命后，迅速组织人马进入林中，没一会儿，拿出那柄鎏金朱砂羽的箭矢，“是单西王的人马！”
“好，好，好！”葛筝愤然大笑道，“单西国一直野心勃勃，去年就曾诓骗朕减少供赋，如今更是杀了朕的股肱之臣，若不报此仇，我夏朝岂不颜面扫地？”
“陛下……”禁卫军首领扫了眼周围的士兵，小声对皇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回宫！”葛筝握紧箭矢翻身上马，刚想挥鞭，忽然注意到一直在看戏的范衡和牧溪，思索一会后将一块玉佩扔到范衡手中，“朕承诺还思源山庄一个清白，就绝不会食言，但它未来的存亡，皆在二位一念之间，尘埃尚未落定，朕还会派人联系你们。”说罢，便跟着禁卫军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
最后方的马匹驮着帅然侯的尸体，血红的残阳照在他金色的盔甲上，范衡和牧溪默默目送这份荣耀的余晖消失在扬起的烟尘之中。
“我们也该离开了。”范衡在牧溪身后轻声提醒道。
夕阳将山脚下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牧溪回首望向那块巨大的石碑，“看来帅然侯终于是得偿所愿了。”以生命为代价，换得陛下亲口许下血流成河的战争，为守卫，也为征服。
“能够让桀骜不可一世的帅然侯坦然赴死，陛下这帝王心术修炼的的确登峰造极，金尊者……选错对手了。”范衡摘掉马鬃上的枯草感慨道，“大局已定，接下来是清理残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