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愚彻底听入迷了,即使陈真在描述的时候隐藏了所有人的名字和身份。他手里的热水都被冬风吹凉,陈真淡淡收了话头:“给你换杯水?”

    “然后呢然后呢?找到了没啊?带谁离开啊?你当初本事这么大呢大海捞针都能捞人?”

    陈真苦笑,当初还觉得秦述英涉世未深,他自己何尝又不是跟姜小愚似的没反应过来。

    无依无靠的秦述英明明是想找到母亲带自己逃离秦竞声的掌控,可陈真当年偏偏曲解成对家利用秦竞声的情人寻仇。

    毕竟秦述英当年还托自己提醒陆锦尧,说秦家已经有人深入到荔州准备搅浑水,让陆锦尧当心。他是铁了心要挣脱生父的禁锢,带着自己的自由,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义无反顾地奔向陆锦尧身边。

    联系起后来种种,陈真竟然心痛到不忍把秦述英的提醒再拿出来当故事讲。

    “下回有空的时候再来听吧,你该回去补个觉。”陈真笑笑,方才姜小愚放凉了的包子已经重新用蒸锅热好,姜小愚愣了愣,接过食品袋,将腕表拿出来,放好,还给陈真。

    陈真一怔:“真的是送给你的。”

    姜小愚摇摇头:“真的不用,哎呀不就是一两万块钱我当赏我老板了。先走啦!我改天再来。”

    陈真趴在栏杆上目送姜小愚离开。他在走出筒子楼的时候痛心疾首哀嚎“那可是四五个月的房租啊啊啊啊”。

    陈真被逗得忍俊不禁,可一想到还没有消息的小白楼,面上又浮现起担忧。

    ……

    一觉醒来相安无事,秦述英并没有什么趁着夜晚杀人灭口或者搜涉密文件的出格举动。

    陆锦尧拉开窗帘,窗外鹅毛大雪翩然落地,若柳絮因风而起。今年淞城的雪格外多,纷纷扬扬了小半个冬季。除夕就快到了,离春日到来也不远。

    自从成年后陆锦尧就很少陪家人一起过年了,大部分时候在出差地,有几年甚至在客舱里,隔着舷窗望飞机追逐晨昏线。

    “又不回来啊?不是说好今年说不定有空吗?”电话那头传来少女失望的声音。

    陆锦尧无奈地安抚:“是说不定不是一定。你在家乖乖陪爸爸妈妈,年后有空我会回荔州的,我保证。”

    陆锦秀爱喝白葡萄酒,先前有宾客送了一瓶罗曼尼康帝的蒙哈榭,陆锦尧将它暂存在小白楼的酒柜,等着过年给妹妹带回去做礼物。

    现在回不去了,陆锦尧索性取出来让管家空运回去,也算给留守在家的妹妹一点安慰。

    酒柜里空了一块,少的两瓶都是高度数的白兰地。陆锦尧皱了眉,转身敲开秦述英的房门。

    早醒了的人在开着地暖的房间里只套着衬衫,露出脖颈与胸前的一片白。床头的酒瓶空了一个,另一个只剩一半。

    陆锦尧不客气地走进房间,拿起杯子看了看:“大晚上酗酒?”

    “轮得到陆总来管我吗?”

    陆锦尧语气平静:“我好像说过现在小白楼是我的?”

    秦述英坦然道:“也不是我想留在这儿的,抱歉本人没有寄人篱下就夹起尾巴做人的习惯。”

    秦述英绕过他走出房间,径自走到阳台上,准备点燃一根烟清醒一下。用酒把自己灌晕的代价是清早的头痛,要靠吹凉风和尼古丁来保持镇定。

    落雪的清晨是寂静的,以至于秦述英能清晰地听到陆锦尧靠近的脚步声。预想之中的针锋相对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肩上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陆锦尧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是那天秦述英代赵雪还给他那件。他手中拿着刚剪好的雪茄:“试试这个?”

    秦述英没抽过雪茄,对这种麻烦又没必要的事情他向来不热衷。还不待他拒绝,陆锦尧已经点燃了雪松木,湛蓝的火焰冒着澄黄的尖,将烟叶烘烤出烟雾。

    秦述英不会拒绝陆锦尧递到眼前的任何东西。

    刚吸入第一口的时候秦述英感到一阵眩晕,比烟草浓郁十倍的焦味直冲脑门,不由呛得咳出声。陆锦尧顺势抚着他的脊背,手心的温暖透过衣衫,轰隆隆直达心房。

    “别过肺,烟含在嘴里几秒钟,再吐出来。”

    陆锦尧兀自说着,见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托着他的手腕,将雪茄再次递到他唇边。

    “……”

    秦述英的嘴唇很薄,在吐出烟雾的时候会被氤氲得难以寻觅。清秀的面容在吞云吐雾间显得朦胧,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一副清俊的山水画。

    “怎么样?”陆锦尧问他。

    秦述英诚实地回答:“不习惯,还是有点晕。”

    “那肯定,毕竟我给你拿的是味道最浓郁的。”

    “……”他一定是抽习惯了没随身带味道淡的吧。秦述英冷漠地想着。

    陆锦尧微微一笑:“其实我有味道淡些的大卫杜夫。”

    “……”

    秦述英对陆锦尧某些时候的幼稚行径毫无办法,他只能看看对方同样单薄的衣衫,再看看阳台外纷飞的大雪,提议道:“不抽了,进去吧。”

    透过落地窗,屋内一样可以把小白楼的景致尽收眼底。雪白茫茫一片落在花房上、园林间,这才教人发现迷宫般的花园有独特的设计巧思。小径弯弯绕绕像银河割开两岸,中间复杂交错,唯有一座拱桥可以相连。

    陆锦尧感叹道:“虽然小白楼底下藏着很多肮脏勾当,但这片园林的设计倒是真值得保留。”

    秦述英冷冷回应:“小白楼现在是凶宅,也难为陆总心这么大,能自己在这儿住这么久。”

    “凶煞不都是你搞出来的,”陆锦尧满不在乎,“有你这个活阎王镇着我怕什么?”

    “……你还打算在这里耗多久?”

    “不知道,也许几天,也许一个多月。反正这里什么都有可以办公,人员进出自由。”

    陆锦尧目光沉静地落在秦述英身上,“除了你。”

    秦述英心头一股无名火冒:“风讯每天数以亿计的流水,融创也需要你主持大局,你不去管你的公司,在这里跟我耗着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跟我待在这吗?”

    秦述英心头的火气猛然被浇灭,剩下惊诧的冷。

    陆锦尧并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打电话给管家让配齐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餐食。

    秦述英突然不自在起来——陆锦尧还是吃不惯家常口味,昂贵的深海鱼用寻常汤羹炖煮肯定比不了米其林星级厨师,投不了金尊玉贵的融创太子爷的所好。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叫人来弄方便些。”陆锦尧突然开口,又惹得秦述英怔愣。

    陆锦尧视线平稳地锁定住他的面庞:“以后有什么想法,要说。”

    后来的几日在相安无事与惊心动魄中飞逝,陆锦尧好像真的在给自己放假,公司的事情只是简单过目,更多时候是坐在壁炉边看书、躺在沙发上浅眠。

    陆锦尧会在秦述英通电话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也不打断,就站在一旁看风景或点一支烟,等他结束再视其心情递上一杯朗姆酒,或一盏普洱熟茶。

    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在平静中暗流涌动,各不相让。陆锦尧试探秦述英情绪变化的方式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转变——牙尖嘴利瞒不住身体的僵硬与颤抖。

    从玩牌到弹钢琴,鉴赏名画到品茗尝酒,陆锦尧发现秦竞声并没有把这个儿子教得像秦述荣一样油头粉面。

    秦述英不会这些也不感兴趣,可陆锦尧非要贴着他教,保持一个看上去不逾矩实际却略显亲密的位置,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秦述英每一丝细小的反应。

    秦述英觉得自己像是他闲来无事养来解闷的宠物,想起来就逗一下。

    夜幕降临,陆锦尧正教秦述英打台球。灰绿的绒面桌台上弓起的手背比母球还白几分,被另一只手牵着架起。

    室温有些高,陆锦尧挽起了衬衫袖口,皮肤的温度肆无忌惮地包裹着被他强行架在台球桌前的人。秦述英头一回知道陆锦尧力气这么大,看上去颀长挺拔的身形居然能直接箍着肩膀让他不能动弹。

    “手往后,你个子太高了,击球会受限。”

    陆锦尧捏着他的手臂往后拉,十分体贴他是左撇子这件事,换到了另一边握着他的左手手腕:“放松,别捏这么紧。”

    “……”

    陆锦尧得以肆无忌惮地透过衬衫触摸那道伤痕——比他想象中还要长,还要深,隔着一层布料也凸出得那么明显,蜿蜒着从手背根部蔓延到小臂中间。

    陆锦尧佯装无意地用力捏了捏,只感受到秦述英仿若被掐住七寸的敏感颤抖,没有因为疼痛而回缩的条件反射。

    “松手。”秦述英咬牙道。

    陆锦尧充耳不闻,手换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另一只堪堪圈住他的腰,手掌微微往外,用的是面对女性的绅士手。

    “太高了,角度不对,”陆锦尧带动着他往下压,秦述英像是在躲他的触碰,可陆锦尧自始至终也只是圈住他,并没有贴到他的脊背,“伏下去一点。”

    秦述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球桌上,想着陪陆锦尧玩完这一局就能被放过。升腾的温度让他浑身发热,曾经恋慕过的人就贴着自己的耳边讲话,他不可能毫无动摇。

    他闭了闭眼,桌上的手撑起蓄势待发的弧度,再睁开时目光专注,似乎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虚环在腰上的手骤然发力,秦述英被陆锦尧一整个往怀里一带,脊背上的身躯下压,修长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地带动他动作。

    “砰——”

    红球被母球击打到边缘,按照测量般的角度精准滑入袋中。

    “Double.”陆锦尧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个单词,直起身,离开得很快。

    秦述英被他方才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头脑发昏,紧贴的胸膛和脊背、揽住腰的手臂,按着手背的手心。

    可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教学,尤其发生在同性之间,更不存在任何冒犯的可能。

    陆锦尧撑着台球杆倚坐在桌边,为了方便活动散开了袖口扣子,小臂因为用力可见清晰的线条与经脉,他放松肩背半仰着头,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

    秦述英移开目光,脱离了陆锦尧的禁锢,他只想赶紧离开。

    “不再玩会儿?”陆锦尧看着他欲走的身影开口,“不喜欢?”

    “没兴趣。”

    陆锦尧颇为遗憾地站起身,自顾自地将残局击破。他手腕微微下沉,看上去十分轻松。清脆的撞击声与精准的入袋前后脚到来,陆锦尧勾起唇,英俊的面庞意气风发:“Clearance.”

    秦述英脚步一顿,陆锦尧预料到似的,又仿佛不在意,自顾自在一边点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