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墓穴很大,加上四周昏暗似乎降低了时间的流速,妩秋觉得她与容恪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容恪淌过河流的衣摆都阴干了。

    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烦躁。

    渐渐地,她连对男人撒气都提不起兴趣。

    与她相反,容恪的状态很好,长期不见天日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硬要说的话就是——身后沉默阴鸷的小尾巴越走越慢,他时不时得停下来等等她。

    不过,的确有几分不对劲。

    他蓦然停下脚步,妩秋的注意力不在这儿,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背。

    “你干什么?”

    容恪转身看她,稀薄的光线勉强能看见女人揉着额头的动作,从她的声音能够分辨出她闷闷不乐、精神恹恹。

    心中的猜测确认了几分。

    也对,此前经历的机关术和阵法虽然精妙,但也确实有失无间阵主的水准,斐凌亲手修建的墓穴怎会如此小儿科。

    从他们踏入地下通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困住了,至今,他们仍处在第一关。

    思及此,容恪轻勾唇,起了几分兴致。

    “妩秋姑娘对斐凌之事了解多少?”

    两人面前是一道铁锈的大门,他们已经走了很久,门内极有可能就是乌道子的棺椁所在地。

    临门一脚,他却停下来问起这个问题,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都叫无间阵主了,自然是阵法很厉害……”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是,比起机关术,斐凌的阵法更胜一筹。”

    他意有所指,妩秋琢磨出来一点异样,灵光一闪,她恍然大悟。

    对啊,他的阵法更厉害,为何一路走来只有河道那处设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阵法,其余的竟全是机关,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妩秋精神一振,萎靡之态无影无踪。

    “那你发现了什么?”

    “在下并不确定……”

    真是稀奇,还有他不确定的事情。

    “别卖关子了,快说!”

    她的眼睛亮亮的,恹恹神情一扫而空,如果有尾巴,想必此刻摇得欢腾极了。

    容恪垂眸看她:“迷阵长生,我们现在就被困其中。”

    眼前的姑娘神情不解:“长生,这是什么阵法?”

    他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所谓迷阵,不在于攻击,而在于囚困,阵法多变但作用都是一样的,使人迷失其中困死原地。”

    “迷阵之中以长生为最,其乃斐凌独创,阵中景象可根据人心中所想千变万化,因此极难发现端倪,被困其中的人多是为了心中执念累死的。”

    妩秋一点就透,对应到他们身上,长生阵中的景象自然就是通往乌道子墓穴的路。

    原来,压根就没有尽头。

    “此阵如何破解?”

    妩秋已然准备好大展身手,就像之前在风行八方阵中那样。

    容恪眸色微动,喉低溢出几分笑意:“什么都不要想。”

    “长生阵没有依托自然不攻自破。”

    妩秋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

    什么都不想。

    说得容易,真要做到比登天还难。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有思想有执念,哪怕是痴儿也不能免俗。

    他们俩再厉害,终究也只是凡人。

    就算他们是神仙,恐怕也做不到。

    妩秋觉得他在开玩笑,可显然不是。

    “还有其他方法吗?”她不死心地问。

    容恪摇头,她可能看不到,于是贴心地出声:“没有。”

    妩秋正要翻脸不认人说他没用,结果男人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不过……”

    “我有办法让你什么都不想。”

    妩秋语带犹疑:“什么办法?”

    “过来。”明显的诱哄。

    她走近了一步就不动了。

    容恪:“再过来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又走近一步,快要不耐烦了。

    容恪挑眉,趁其不备当机立断劈晕了她。

    女人软软倒下,他单手搂过她的腰阻止了下坠。

    随后再次扯下一块布条将女人的手腕和他的紧紧缠在一起,确认不会轻易散落后,容恪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确认出阵之后是什么情形,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她做不到,便只有他来。

    大脑开始放空,心渐渐平静下来,白衣公子好似进入了入定状态,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妩秋大概想不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心无杂念。

    何其可怕。

    这样的人早该远离,可她,偏偏一无所觉地一头撞了进去。

    铁锈的大门化为虚无,周遭的一切开始剥离。失重感袭来时,他们出阵了。

    容恪睁开了眼睛,眼下的情况不妙,脚底是万丈深渊,他们正以可怕的速度下坠。

    风声呼啸,震耳欲聋,妩秋依然昏迷着,武功全失的他几乎做不了什么。

    赌一把好了。

    他无波无澜地想。

    两人仍以极快的速度下落,照这样下去一定会摔成肉泥,绑住手腕的布条越来越紧,容恪瞧去,用力一拽将人拽进自己的臂弯。

    手腕的钝痛平息,他依然没有改变主意。

    转机出现了。

    风声骤停,脚下有了实感,垂眸看去,万丈深渊变成了平地。

    一出阵就是深渊,不论是出于求生本能还是出于一直紧绷的神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使用轻功逃生。

    就连容恪也不能保证若他没有被妩秋做成傀儡,他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也算因祸得福,没有死无葬身之地。

    臂弯里的女人紧贴着他的胸膛,低头解开布条时,他的下巴偶尔会擦过毛绒绒的发顶。

    她该醒了,接下来还有很多用到她的地方。

    没有用的布条被舍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白衣公子沉思了一会儿,因思索而面无表情的脸近乎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愈发深不可测。

    随后,他抱起了女人。

    *

    嘀嗒——

    妩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滴水自石缝滴落,她身处于一个岩洞中,潮湿又冰冷,身后靠着的是硬邦邦的石壁。

    容恪坐在她对面,见人醒了起身缓步到她眼前。

    石缝中透过几缕光,妩秋勉强看清了男人的模样,她有些茫然,直到颈后的疼痛感传来,她猛然想起来男人的偷袭。

    掉以轻心的悔恨和被傀儡冒犯的不悦使她勃然大怒。

    她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袭击了!

    嚣张不可一世的妩秋怎能容忍,迫切地想要找回场子洗清屈辱,至于用什么方式……

    自然是她最擅长的武力。

    一只细白的手击向坚实有力的肩膀,纤弱漂亮,却让高大的男人如脆弱的布偶一样径直撞向冷硬的石壁。

    一声属于男人的闷哼在岩洞中回荡,妩秋得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倒地的身躯面前,准备观赏容恪的惨状。

    真到了跟前,看清了男人的模样,她嘴角的笑容却凝固了。

    因为他的样子超出了她的想象。

    捂着肩膀躺倒在地上,好像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

    她太过气愤,几乎使出了十成的内力,作用在他身上,当然不会好受。

    但以他常年练武的体质,也不会轻易死去。

    可是气若游丝的男人良久没有起身,妩秋开始不确定了。

    她当然不想杀死他,直到现在,他依然是她最喜爱的玩具。

    太奇怪了,她开始懊恼,语气像极了做了坏事想反悔的小姑娘:“喂,你要死了吗?”

    男人显然没有气力回答。

    妩秋蹲下身,凑近看他,快要贴到他的脸上,由此,她看见在他身上数不胜数的骇人伤痕。

    她明明将人保护得很好,哪来的这么多伤?

    妩秋正要问眼前的人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他毫发无伤是在她被劈晕前。

    在她晕倒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那些事将他伤成了这副鬼样子。

    没有良心的妩秋率先查看自己的情况。

    比起容恪惨兮兮的样子,她才是那个“毫发无伤”的人。

    她昏迷不醒,所以,是眼前的人保护了她。

    自作自受,活该。

    妩秋抿了抿唇,她不会感激,也不后悔刚刚的报复。

    但她的内心划过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好像对这个玩具很不好。

    所有的傀儡在她眼里分成两种,好看的是玩具,其余的是奴隶。

    对于玩具,她向来大方,予取予求。

    但容恪从来没有享受过那样的待遇。

    除了那张被她特意避开而完好无损的脸,他的身上多是被他揍出的青青紫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是精心挑选的破烂地。

    现在又是这副样子,让她莫名不是滋味。

    身上没有药,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在容恪身上摸索。

    她的这番动作逼得疼痛难忍的男人还得松开捂住肩膀的手制止她。

    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大手虚虚握住她的指尖,妩秋的态度难得不强硬,说出口的话却容易把人气死。

    “你要死了,有什么遗愿吗?”

    容恪说不了话,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又被他费力地一点点擦去。

    配上好看的面皮,不像要死了,更像是即将羽化登仙。

    真可惜。

    以后还能找到这样好看的皮囊吗?

    她可以救他,可那无疑是一次冒险。

    女人的视线在他的面庞来回逡巡,格外专注,灼灼热烈。

    她一定会救他。

    在她眼里,放虎归山也是一件趣事。

    “容恪,乖乖做我的玩具吧。”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一阵咳嗽,当岩洞恢复寂静,虚弱的声音进入妩秋的耳朵:

    “像你对祁公子那样?”

    “嗯……比对他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