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巧语,无甚趣味。

    利用不了的情感如同空中楼阁,没有一点价值。

    妩秋头也不抬。

    修长如玉的双手拿起嫁衣缓缓展开,她所有的目光都被夺走。

    “喜欢吗?”

    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深黑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她根本做不到将这件嫁衣拒之门外。

    素白的手摸上去,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男人识相地往她的方向递了递,就在妩秋要伸手接过时,嫁衣被收回去。

    妩秋一怔,翘起的唇落下。

    “喜欢吗?”

    他非要逼她承认喜欢。

    “嗯?”语带戏谑与几分逗弄。

    真的是可恶极了,讨厌极了。

    妩秋伸手一抓,容恪早有准备抬手躲过,绸缎从指尖滑过,她看起来像只炸毛的狸奴。

    不过嫁衣的诱惑实在太大,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阴恻恻的姑娘别扭道:“我喜欢行了吧。”

    容恪闻言浅笑,适可而止将嫁衣给了她。

    妩秋等不及要穿上,折腾了半天差点把自己困住。

    这件嫁衣与别的不同,样式复杂,系带一个接一个,她耐心不足,弄了好几个都没弄对后直接不弄了。

    余光瞥见有讨厌的人在笑,妩秋磨了磨牙,冷声命令:“过来帮我。”

    两人已不是主仆关系,妩秋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让他听话的东西,容恪却无需威逼利诱,上前几步,接手了乱做一团的系带。

    玉石般的指尖解开一个个令妩秋头疼的结,系带在他手里格外听话,不过一会儿,他帮忙系上腰间最后一个结。

    妩秋迫不及待地去到梳妆台瞧自己的模样。

    她与他,不约而同地看着铜镜里的她。

    一双手轻压她坐下,一顶凤冠举过头顶,他要为她束发。

    乌黑油亮的发丝从头梳到尾,他梳了一个格外复杂的发髻,将全部的发丝挽了起来。

    凤冠落下,落下的不只是凤冠。

    有些沉,妩秋不自觉偏了偏脑袋,被男人温柔地扶正,金簪入发,她被装扮成最合他心意的模样。

    “真好看。”

    温柔轻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妩秋傲娇地翘起唇:“那是自然,要你说。”

    容恪敛眸一笑,于她身侧半蹲。

    妩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拎过那双绣鞋,一只一只给她穿上。

    随后他站起身,用密不透风的视线从头到脚一丝一缕地描摹她,眸色沉沉,一分一毫都没有放过。

    妩秋心中格外不适,但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冒犯到她。

    索性不去想,避开阴暗灼灼的目光,仔细打量自己的模样。

    而她身后,粘稠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如同看着最心爱的猎物。

    光风霁月的神仙公子好似成了那浑身旖旎的欲魔,不动声色的阴湿、日积月累的病态。

    熟悉的让人厌烦的香气冒了出来,是他贴了过来,站在她身后,若即若离,暧昧丛生。

    妩秋很清醒,她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色前所未有地冷了下来。

    就在刚刚,就在容恪没脸没皮地来到她身后时,她竟然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下颌。

    蜻蜓点水的一吻,像极了情不自禁的下意识反应。

    但是怎么可能?!

    妩秋反应极大地退开几步,神情古怪,目露猜疑。

    “我怎么会亲你?”

    容恪目露讶然。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容恪仍旧不解。

    那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得妩秋眼疼。

    “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容恪稍稍扬眉,似乎为了顾及姑娘面皮退让道,“那我就做了什么好了。”

    妩秋不禁有些动摇。

    她确实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她会主动亲容恪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她是亲过他很多次,要么是不怀好意要么是戏谑玩弄,可刚刚……

    好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她想亲他。

    她绝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却真实发生了。

    她冥思苦想,发间的步摇荡起微妙的波澜。

    那波澜无声无息地蔓延着。

    容恪从没觉得自己在忍耐,可当他再次看见她,他才发觉,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妩秋。”

    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状若未闻。

    他自顾自接着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说什么?”妩秋这才从繁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刚刚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到。

    “我说,”容恪清浅一笑,“最近我不在玉山派……”

    “姑娘就不要白费功夫来找我了。”

    把她的追杀总结为“找他”,除了挑衅再无别的可能。

    妩秋微微一笑:“礼也收了,亲也亲了,你该走了吧。”

    容恪再看了凤冠霞帔的她一眼,彬彬有礼地告辞。

    周遭重归寂静,万景园院落中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立着一尊沉默的雕像。

    大雪飘落,纤长的眼睫沾上雪花,轻轻一眨,雪花滑过轮廓分明的侧脸,恍若泪珠。

    双手冻得通红,唇色因寒冷而惨白,严寒却未能扑灭心中的怒火,苦毒蔓延,扭曲的嫉恨爬满风流多情的俊脸。

    [解开傀儡术,放你自由。]

    自由?

    他的心被困住了,哪来的自由……

    咚——

    咚——

    吵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妩秋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容恪去而复返。

    刚刚收了礼,她的态度不算恶劣,懒得下地,内力一挥,门扉打开。

    她委实搞不懂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非得让她开门。

    “你还有什么事……祁沿?”

    雪花浸湿衣衫,靛蓝色几近变成深蓝,形容落魄,极度压抑地看过来。

    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外面呆了许久。

    妩秋不觉皱眉,从榻上下来走到祁沿面前。

    祁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由初初的惊艳失神转变为沉郁阴暗。

    他送的,所以就急不可耐穿上了吗?

    尤其是看到凤冠之下完完全全盘起的发,他的眸光碎了。

    ——被别的男人精心打扮的新娘。

    他这副样子明显不对劲,原因并不难猜。

    妩秋有些不耐烦,抬眼看见祁沿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眉心微蹙:“早点休息吧祁沿,明天还要带我去市集筹备年货呢。”

    这是来自魔女的独特安慰,不明显却已是最大限度的柔软态度。祁沿能分辨出来,如果他没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话。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闻到源自妩秋身上的与男人如出一辙的熏香,只能看到别的男人献给她令她爱不释手的凤冠霞帔。

    对他不屑一顾,对别人百般亲昵。

    他本来可以忍受漠视,将近三年的时间一直如此,本来可以的……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把他苦苦追寻的东西给了别人!

    祁沿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你喜欢容恪?”

    “你是不是喜欢容恪?”

    他激动地抓住妩秋的手腕,咄咄逼人,歇斯里底,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莫名其妙。

    妩秋闭上眼睛忍耐道:“没有。”

    “你怎么会这么想?”

    祁沿神情怔然:“真的?”

    “……真的。”

    “你骗我!”

    手腕被猛然攥紧,他一时没能控制好力道,让妩秋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她很不爽,这种不爽在看到祁沿对她“大呼小叫”时到达极限。

    她自认已经格外宽容,不想面前的男人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来劲。

    “你骗我!”

    “你喜欢他,所以你不想他离开,却能轻易放我自由……”

    “你喜欢他,所以你任由他打扮,收下他送的嫁衣,却对我的礼物兴趣缺缺……”

    “明明说要杀了他……”祁沿伤心欲绝,“妩秋,到底是杀不了,还是你舍不得?”

    妩秋:“?”

    她沉默了,克制住了对祁沿动手的冲动,而是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还在大吐苦水,酸气与怨气绵延不绝,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把一切都往臆想的方向去想。

    迷失在感情中的丑陋的一张脸,在雾中挣扎辨不清楚,所以才会吐露出这样可笑的言论。

    妩秋置身事外,淡淡地想。

    由着他闹,由着他吼。

    祁沿越看越心凉,他在意的执着的在她眼里好像一个笑话。她冷淡极了,像一块怎么捂都捂不化的冰。

    “祁沿,你冷静一下。”

    他心痛难忍,最后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冷静?阿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

    他终于忍不住将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吐露出来:“你从来不用香,这段时日却一直染着和他相同的香气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要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同样的熏香,旁若无人的亲密。

    他嫉妒极了,在意极了。

    尤其是现在,她身上所有均源自那男人,又萦绕着同出一源的香,祁沿的心好似跌落冰窖,天寒地冻又如何,不及他心痛半分。

    妩秋的面上浮现几分波动:“香?什么香?”

    祁沿惨然一笑:“你还要敷衍我吗……”

    “不要告诉我你闻不到,你身上和容恪一模一样的熏香!”

    男人嫉妒的神情不似作伪,轮到妩秋迷惑了。

    哪有什么香味?当初陆禾婉配好香料之后她是熏过几次没错,但很快就腻了再也不曾碰过,一个月的时间早就过去,香气早该散了个干净。

    抬手闻了闻衣袖,她确信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和容恪待在一起的短暂时间也不至于让她沾上他的香气。

    可是祁沿没有任何理由说这种毫无意义一戳就破的谎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情不自禁”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