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亦来不及多想,长腿一迈跨过去,稳稳接住即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娇媚女人。
“没事吧?”
四目相对,罗青蔓脸上是难以佯装的惊惶未定,元时亦看了个真切。
元时亦:姐妹,你这是真摔啊。
罗青蔓今年二十四,比元时亦小一岁,同样是当红的流量小花。
照理说,她们二人是圈内有着严重竞争关系的同代人,可非常巧合的是,罗青蔓偏爱古装,元时亦主攻现代。元时亦自出道那部古装剧后,再没有接触过古代本,而罗青蔓恰好相反,她在与元时亦合作的那部剧中出道,后续没再接过现代剧。二人就这样站在了两条完全平行的赛道上,毫无交集,自然也就不存在对家一说。
除了,唯一一个相同点:脸好看,演技“烂”。
好的千篇一律,坏的各有千秋,这两人拎出来就是典型。
罗青蔓在戏中常常表情夸张用力过猛,元时亦则大都是情绪太平缺少张力。
两个极端。
于是,某个精通剪辑的网友专门为她俩剪了一部“同人”。
左边是大雨滂沱,罗青蔓扯着嗓子哭喊,“皇上,不要!”
右边是元时亦往椅背一靠,“分手这种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
画面的最后,还贴心地附带上了一个好听的CP名:圆满——你的演技只要加一点罗青蔓,再加一点元时亦,就能中和得很圆满!
然而在一众的“磕到了”声中,并没有人知道,她们私底下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罗青蔓下意识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指尖一紧,陷入软和的浅色绒线里,一缕细线被“幸运”挑中,毫不费力地扯出长尾,耷拉在元时亦的胳膊上,显得有几分突兀。
“没、没事,谢谢啊。”罗青蔓靠过去,站到元时亦的身边,由于空间的限制,现在的站位是两男在前,三女并排在后。
“真不好意思呀时亦老师,”罗青蔓叫得热切,娇滴滴的音色回荡在轿厢内,听得人耳根发软,“刚刚是我太不小心了,没站稳……”说罢,她抬眼轻剜了一下前方那个很没有风度的男人,毕竟刚才那后撤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尽收眼底。
男人明明背对着她们,却好像在身后装了双眼睛,一个轻微的侧头,惊得罗青蔓立刻止住眼神。
等她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懊恼,这人怎么可能看得见,她怕什么?
元时亦正好错过这一场面,她低着头扫了眼罗青蔓脚上的白色高跟鞋,这款鞋的鞋跟其实并不算高,但胜在细,直直的一根小棍垂直向下,形成一处微弱的支点。好看是好看,可也是真难穿,“这鞋是不好走,我也摔过。”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路芙扯了下她的衣角,食指点点,示意她去看自己的手臂。
元时亦这才注意到,刚才的拉扯间,自己的针织衫被勾出一根线头。
是罗青蔓的美甲。
这次的试镜提供了女主的人物小传,一个性感潮流的都市丽人,美容美甲样样精通,罗青蔓戴着美甲来试镜,不奇怪。
唯一让元时亦意外的,是罗青蔓会来试现代戏。在何曦得到这个名字时,也一样感到诧异,除此外,何曦还给元时亦提了个醒,罗青蔓身后的背景不可说,如果她真的回到了现代市场,那么元时亦在圈内又会多一个敌人,还是劲敌。
不过元时亦没太放在心上,圈子里找“金主”这事不稀奇,没人不想红,能傍上大佬也是本事。只是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别人她是管不着,反正她自己从没想过要靠谁。
三人离得近,路芙那点小动作自是没有逃过罗青蔓的眼睛。
罗青蔓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赶紧说:“抱歉,我也没想到这点碎钻会刮上去,衣服……”她观察着元时亦的表情,试探道,“我——”
元时亦将那抹线头拉紧,示意路芙按住,接着手指发力一把将它扯下。
全程目睹元时亦动作的罗青蔓嘴角抽了抽,慢慢把后面的话说完:“赔你一件?”
元时亦本想直接说不用,但这件针织外套她确实喜欢,羊毛混纺的,轻薄柔软,还很保暖,话到嘴边,就带了点遗憾,“过季款,现在应该买不到了。”
罗青蔓上下打量一眼,“D家的吗?那确实很难。”说着,她拿出手机,“多少钱?我转你吧。”
罗青蔓话刚说完,屏幕上方突然跳出来电显示,是她的助理。对话被打断,她只好先去接听,“喂,我已经上来了,别催了。”言语带着不耐,“不是还有几分钟吗,急什么?”
元时亦倒也没真想让她赔,只是可惜了这件衣服,因为她不会再穿了——扯断的线头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挺碍眼的。
罗青蔓还想再说什么,二十九楼到了。
不愉快的小插曲就这样随之揭过,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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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整,元时亦准时出现在试镜房间。
一张深色的方形木桌摆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导演姜洺坐在桌后,正在检查机器,身旁的选角导演发现了前来的二人,凑到姜洺身边提醒。
姜洺身材偏瘦,不惑之年,精神气依旧很足。
元时亦见过他几次,只是一直没能有合作的机会,原因很简单,没有缘分。
姜洺常年走在突破自我的路上,上一部是警匪片,下一步就有可能是奇幻古偶,别的导演或许一直在尝试走出舒适圈,但他不同,他就没有过舒适圈,每一个新项目,都是一个新挑战。所以,这就导致了元时亦总是很难捕捉到他的脚步,不是没有档期,就是形象与角色完全不符,再或是她不太会考虑的古代戏,总之,这一次过选的机会难得,元时亦很珍惜。
“姜导好。”
姜洺抬头,对元时亦和罗青蔓颔首示意,“两位一起到了?”他站起身,“那现场准备一下吧。”声音不大,分量却很足。
随即,他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问道,“两位谁先?”
罗青蔓不解,“只有我们两个吗?”
姜洺:“对,另一位晚点来,排在最后。”
试镜虽定了统一时间,但毕竟不能同时进行,偶尔也允许后面的人迟到。
元时亦看罗青蔓没有先来的意思,便率先开口,“那我先吧。”
“好。”姜洺正要坐下,助理小跑到他身边与他耳语了两句。
听罢,姜洺重新站直,转身对着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元时亦这才看出这间房是与隔壁相连的,深色玻璃镶嵌在墙壁里,看起来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镜子,但她知道,这镜面单向透视,背后能看清这里的所有动作,就像能监视一切的镜头。
里面的人会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元时亦视线移至门外,正好看见电梯里站于后方的男人在往隔壁房间走。
而当时站于前方的男人——
此刻正坐在单面镜的背后,与元时亦隔镜而视。
目光穿过镜面,落至元时亦如宝石般清透的双眼上。
他能看见她,她却看不到他。
元时亦眼神沉了沉,她猜得没错。
感受到元时亦的情绪变化,姜洺以为是元时亦不习惯有其他候选人在场,于是问:“需要小罗回避一下吗?”他又转向罗青蔓,扬了扬下巴示意,“对面有休息室,你可以去里面等会儿。”
“不用,”元时亦淡然回绝,“我可以直接开始。”
她不是刚入圈的新人,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围观而怯场。
再者,既然这位大佬要亲自视察,那她更应该好好表现。
元时亦正了正身子,迅速进入状态,按照姜洺随机挑选的几个片段依次表演,时间流逝,渐入佳境。
在演戏这件事上,元时亦是清楚自己并不算有天赋的。演员需要共情,需要感受角色的内心,理解角色的行为,可元时亦大多数时期很难做到这一点,她过去的人生太顺遂,读不懂角色的痛苦,自然无法准确表达角色的情绪。出道这些年,她尽量避开与自己反差较大的角色,倾向于求稳,她知道自己无法胜任某些人物,便不会去毁了别人的心血。只是这么久以来,一直待在舒适区,是不太会出错,但也很难有进一步突破。
因此,这次除了奔着姜洺的名头来,她还希望能找到演艺生涯中的转折点——她符合女主的外在形象,就是性格稍有不同。
几场戏演完,元时亦心中舒了口气。这类人设她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提前做了大量功课,在家精读剧本、练习台词,甚至自己再写一张人物小传,她准备得充分,也有足够的信心。对于刚才的表演,她自己是满意的。
至于姜洺,元时亦望过去,等待他的点评。
姜洺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很多,欣赏、赞同、惊喜,以及,一闪而过的遗憾。他没有给出评价,而是转过身,对身后的监控室说了句,“男主,来对个戏吧。”
对戏?
元时亦微愣,试戏中是会有临时加演,以考验演员的即兴能力,她不是没做对戏的准备,可里面的不是那位……
然而从隔间出来的人完全出乎元时亦的意料。
“程寺河?”
“小时亦,好久不见呀。”一个青年男人笑着朝元时亦走过去,语气十分热络。他一身简装,头发未打理,显得有些凌乱,看清元时亦诧异的表情,热络变成不满,“怎么你看见是我好像很失望啊。”
元时亦快速恢复神态,“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她确实想不到出来的另有其人。
程寺河是元时亦出道那部剧的少年男主,也是元时亦在圈内的第一个朋友,年长她五岁,今年刚过三十。在这个人员流动巨大的圈子里,多的是合作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共事机会的关系,元时亦和程寺河就是例子。
“我可是姜导亲点的男主。”
程寺河抱起手臂在元时亦面前站定,还想再说什么,元时亦就先一步打断了他的叙旧,“先对戏吧。”
照理说,她和程寺河虽然没再合作过,但好歹也是节假日会互送祝福的关系,不至于那么陌生。
可是元时亦也不知怎的,一缕心虚莫名涌上来,竟感到有些拘束。
她眼睛非常不自觉地往前方的深色镜子瞟去,明明只是看到他们这边被照映出的景象,那股无端的紧张感却又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对哪一场——剧中,男女主火花热烈,尺度非常。
“也是,时间宝贵。”程寺河在元时亦的催促声中低头,自然地牵过她的手,然后揽住她纤瘦的腰肢,与她贴近。
“等……”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元时亦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很快被程寺河追上,悄声打趣,“怎么了?这是跳舞那场戏哦。”
一句好意的提醒。
可离得太近,引得元时亦头脑发躁。
这躁延伸而去,明明无法穿过单向通行的镜面,却凭空出现在另一侧房间,侵满每一个角落。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骨节错开,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又不肯停歇。